城市的边缘

　　　　
　　天还不见晴，雨仍旧稀稀落落地下着。
　　望着阴沉沉的天空，他知道今天这雨是不会停下来了，就走回床铺，把衣服蒙在头上，准备继续睡觉。
　　细碎的雨点撒在工棚的房顶，发出一种悉悉索索的响声，很像家乡下雨时庄稼地里发出的声音。工棚里有些阴冷，他躺在床上，难以入睡。
　　他想起了从村里出来时的情景。那天，也是这样下着蒙蒙细雨，天空和群山都一片灰蒙蒙。他背着一个编织袋，里面装着简单的行李，沿着崎岖的山路，和村里其他人一道，去公路边的站牌处等车。看着准备出去和前来送行的人，他的心情比那天空还要阴沉。
　　雨断断续续地下着，不见大也不见停。阴郁着，像是被谁惹恼了，就是不肯露出一片笑脸。发黄的树叶被雨水打湿，愈加暗淡，落在地上的叶片，湿漉漉地粘在脚上，让人更加烦躁。头发被雨水淋湿了，雨水顺着头发流下来，在脸颊上慢慢滑落。他不去擦它，他的心情很差，脸颊上有冰冷的雨水，也有他的泪水。别人看不出，他也不想掩饰什么。他放纵着自己，在这个阴雨霏霏的时候，在离别家乡的路边，尽情流泪。为父母，为自己，也为了那不得不中途放弃的学业。
　　他的父亲前几天在干活的时候，意外摔成重伤，躺在床上。家里家外全靠母亲一个人支撑，他不得不中途退学，外出打工，以补贴家用。沿着山路走了一个早晨，才到达公路边的站牌处，等待上城里的长途汽车。母亲不能前来送他，一是家里有躺在床上的父亲，另外母亲也无法走这么远的山路。从走出家门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在流泪。好在同村的好友李刚和他的妹妹李惠与他同行，否则，他真不知道自己能否迈出家的门槛。
　　觉得有人进屋了，他掀开盖在头上的衣服，坐起来。进来的是李刚，见他没有睡着，就坐在他的床边，说想趁下雨停工，到城里看看妹妹李惠，问他去不去。
　　他和李刚、李惠从小一起长大，同时上学，又同时出来打工。他和李刚情同手足，他与李惠两小无猜，并且私下里还有一个永结同心的约定。他们结伴出来打工，就是彼此有个照料。他和李刚在城边的建筑工地上打工，李惠到城里给人家当保姆。自从分别以后，就再没有见过面，他也想看看李惠。
　　在一个高档的住宅小区里，他们拨通了李惠的电话，李惠让他们在小区里等候。他们就在小区的绿化带里的长椅上坐下，一边打量着小区里精美的建筑，一边等李惠出来。
　　李惠出来了。远远看见走来的李惠，他的内心竟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冲动。李惠比刚从山区出来的时候越发显得苗条了，既有山里姑娘的丰满健美，又有了城里人的婀娜多姿。走过来的步履虽然并未见怎么轻盈快捷，却无法掩饰那种自然天成的韵致。
　　李惠站在他们的面前，他们竟然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没有了风吹日晒，没有了繁重的体力劳动，李惠的确比从前更加漂亮、健美了，周身洋溢着一种城里姑娘所不具备的青春靓丽，就像一棵山里成熟了的红高粱。然而，李惠的脸上却是青一块紫一块，布满了伤痕。那双本来妩媚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恐慌、哀怨，还有躲闪的目光。
　　惊讶之余，两个人百般询问，就是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气的李刚要动手打人，被他死死拦住。最后，李惠才啜泣着，说要单独和哥哥说。他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了，失神落魄地站了一会儿，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小区外面走去。
　　天黑的时候，李刚找到了他。李刚一句话也不说，拉他走进了一家小酒馆。
　　他们两个都喝醉了，酩酊大醉。他几乎把心都吐出来，他觉得自己吐得只剩下一个躯壳，灵魂和情感都随着那些肮脏的残酒被呕吐出来。他那曾经的理想，纯真的感情都被统统吐了出来。他想，从此以后，他真的要成为一具行尸走肉了。
　　他出卖苦力，为了生存，他都可以忍受，都可以接受。他毕竟无力改变这样的社会，无力改变自己目前的命运。可是，城里那些人，那些有钱的，有权势的人啊，为何如此无耻、下流呢？他烂醉如泥，可李刚那些话却像锋利的刀一样刻在他的心上，让他心中流血，让他痛不欲生。这些城里人，什么都占有了，就连那么一个纯洁的姑娘都不肯放过啊！他仰望苍天，可天空一片漆黑，一点星光都没有。
　　李惠当保姆的那家，男的是税务局的一个科长，女的刚刚生完小孩，是一个很有钱，很有权势的家庭。刚到这个家庭的第一天起，善良健美的李惠就被那个男的盯上了，最终被他千方百计地弄到手，成了人家的玩物。事情被女的知道后，她对李惠百般凌辱，却又不准李惠离开，怕弄出什么事来，影响了男的的前程。是李刚半夺半抢，才把李惠弄出来，临时安置在一个老乡的住所里。
　　他和李刚两个人边喝边哭，边喝边吐。两个年轻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向谁去申诉，不知道如何才能保护自己的亲人。他们跌跌撞撞地从灯火辉煌的城市里走出来，向他们在城市边缘的建筑工地走去，他们知道，他们无法走进这个城市，无法在这个城市里生存。他们相互搀扶着，流着屈辱的泪，在仍然飘洒的细雨中，向城外走去。
　　城市的灯火渐渐远了、淡了。他们的前方是一片黑暗，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走完这段漆黑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