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的孤独

油菜花开时节，去看油菜花，不料花期已过，多数花只剩下了枝头几小朵，余下的皆已结了一窜窜长长的夹，几朵小小的花束就像一顶顶高高耸立的鸡冠，立在枝头。远看一片金黄，走近才知花事已过。游性被错过的花期干扰，少了一份浪漫的心境和景致。

人多得可与花比。久居城市的人，整天与刻板单调线条一样硬朗的生活打交道，早就渴望着与自然对接、交流。于是每逢周末，游园、登山，出外观景就成了城市人的主要选择。所见的状况就是，每到一处风景，人如蝼蚁，啃食着风景这块美味的蛋糕。风景与人， 就这样在仅有的土地资源上相互争宠，互相掠夺。最后成了不知是风景看人，还是人看风景。 那开在乡野的花朵，却从此不在寂寞。 晚饭在一家农家乐就餐。吃到半途， 一双眼睛就那样温情脉脉地看着我。

当我把一块骨头丢给它时，它很快地用鼻子嗅嗅，确信是一块它值得的食物后，用舌头轻轻地一舔，伴随着骨头轻微的碎裂声，美味就那样入了它的喉。而后它就用那双满含情感色彩的眼睛看着我，希望我能重复之前的动作。我一次次地重复这样的动作，它也一次次地接受这样的施舍。当我把最后几块骨头连肉都丢给它，它也完成了咀嚼的动作后，又用那双善良渴望的眼神看着我，还不时地摆动着它那不长的尾巴，这一刻，我感觉它是那么地可爱。棕色的黄毛，光滑干净，身子健壮肥硕。也许这里是旅游区，每天像我一样来此观花的人不知有多少，以至于虽然生长在乡村，却一点也不感觉陌生。大方得就像城里长大的孩子，落落大方，毫无羞涩之感。我面带微笑地直视着它，真希望用手去抚摸它，但还是没敢下手，毕竟是一条野狗，不知习性。就顽皮地用眼睛去直视另一双眼睛，对视良久，最后它羞怯地扭过了头去。 第一次，我感觉到那一双眼睛的单纯、善良、可爱。 从小就怕狗。 只要从哪家门前经过，看见狗从主人家们窜出，拼命地犬吠、狂叫，全身定会抖抖索索，而后也会跟着拼命地大叫、狂叫，直到狗的主人出来将狗唤回。然心情总是沮丧之极，颓败至极，懊恼之极，就想人为什么总喜欢养这种对人不恭的攻击性动物。

及至长大，及至身边的人对狗越来越喜欢，越来越宠爱。狗似乎成了都市人的心爱之物，掌上明珠，以至心灵寄托。 自己居住的小区，就有一家宠物医院。每至走近，皆可听见狗的狂吠与叫唤声。小区的花园，随时可见狗与主人一起散步的情景，狗在前面奔赴乱跳，主人在后亦步亦趋。 所见狗的种类，倒也五花八门，有可爱型的，袖珍型的，还有的大如小马驹，状如凶残的狼狗。色泽也多以黑、白、灰、棕色和咖啡色居众。若论小狗，自己的心理倒还能勉强接受，因为那份惹人怜爱。那些半人高的狗种，自己情愿避而远之。唯恐有时避之不及，朝我猛扑过来。有时与狗一同走进电梯，我情愿退出，耐心等待下一部电梯的到来。 一日去社康站看小诊，问及是否怀孕。答：这个年龄，谁还愿意再生。曰：这个年龄，想生的多了去，那些不愿生的，都养狗去了。忙问及原因，又曰：这个年龄段，孩子大了，或远走高飞，或出外就读。没有家庭负累，生活一下轻闲至极，闲来无事，就会滋事闹事，拌嘴争吵如家常，养小孩，养狗，当是精神寄托。 一下哗然。 于是想起不久前还在一起共事的同事，五十开外，生性开朗，风趣。前年我刚来这里上班不久，在电脑上收听藏族歌手降央卓玛的歌曲，他询问了歌曲的原作者，于是下载了歌曲资料。据说挺会享受生活，平日里喜欢喝喝茶，品尝品尝美食。仅有的一个女儿大学毕业刚结婚不久，女儿女婿同在上海一家研究所做研究员。老婆是一家医院的护士长，前两年已从岗位退下来，闲来无事帮自己弟弟在市里打理生意。平日不常回家。同事除了白天上班，周末打打麻将，别无他好。听说比较强势的老婆近半年来连他唯一的爱好打麻将也限制了，还发动所有的亲戚做他的工作。平日还好，有大家一起共事，有工作可以排遣。下班了就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特别是每到周末，一个人做饭、洗衣。也许是无法忍受这种孤单的生活，在一个周六的白天，竟撒手而去，留下一大段无法猜测的空白。令众人唏嘘，慨叹不已。 有时我就想，如果他家养了一只狗，他还会做这样的选择吗？ 一个生命，从呱呱坠地，就沿着生命这颗大树茁茁而长，至连理至发枝，至盼着子女成龙凤，当一切的艰辛都已过去，一切都循着预设的轨迹完好地铺陈，心里的夙愿也完成了。轻闲下来的生活，成了毫无压力的翅膀，再也无需奋力拍翅。没有了梦想和追求的生活，犹如一潭死水，再也激不起人的心欲和念想。人的承载能力极易像一块容易击碎的玻璃，脆弱、敏感，而无抵挡。 在人口渐少的城市家庭，人与人之间互不相识，户于户之间互不相通，人的情感又需要一种被释放，被交流，被关爱。于是养狗养宠物就成了城市人情感依托的一部分。与宠物共居一室，或自己被迫与宠物共享这个半私有的花园，也就成了见怪不怪的事了。 我却不知道，当有一天我的灵魂无所依傍的时候，会不会也像那些人一样，抱着一只中意的宠物，渡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