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出的苦

时光流逝，我一天天变得衰老了。出城四望，到处是都是土丘、坟堆，好多坟堆都被犁为田地，种上了庄稼，坟前坟后的树木也被砍伐用作了柴火。秋风中白杨树发出悲戚的声响，真是要愁杀人了。我想回到故乡去，可是不知道路在何方呵。

这几天闲读余冠英选注的《汉魏六朝诗选》，又读到了《古诗十九首》中的第十四首《去者日以疏》，上面是我按照自己的理解把全诗意译出来的文字。时序正是深秋的时候，悲秋伤春自是人之常情，尤其是读到最末的一句，我的眼睛竟有些湿润。

这首诗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首，也许只有像我这样找不到故乡的人才有最为深刻的体会罢，也才能从时光的流逝和人何以堪的伤感中找到切身的共鸣。这诗很短，抄录如下：“去者日以疏，来者日以亲。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思还故里闾，欲归道无因。”

在我年幼的记忆里，每年到大年三十的下午，按照乡里的习俗，都要随着大人去先祖的坟前祭奠，迎请他们的魂灵回家过年。一些老坟，平阔的麦地里已没有了坟头，大人们也只是凭了记忆找到大概的方位，用一块比较大的土疙瘩压在纸上，以示坟丘，然后焚香烧纸，叩头跪拜，至此才算祭奠完毕。想起这个情景，对于诗中“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一定也会有更为深刻的理解罢。新坟则土丘高耸，坟前坟后树木丛生，枯枝纵横，寒风中纸灰飞扬，那种萧瑟的情景真是让人伤怀，所谓“萧萧愁杀人”亦是一点都不为过的。古人说古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想到小时候的这些场景，虽天地转换，岁月不居，但人情恒远，亦自然会意会古人的悲伤之情罢。

不过这诗的好，在最末一句也许才达到高潮。是的，诗人虽然触景生情，有着人生忽如寄的伤感，但只有思念着故乡，然而却有家归不得的痛楚才是最为折磨人的呵。这给了人无限的想象，把诗的意境推向了辽阔无垠的远处。你知道他回不到故乡是痛苦的，但你却无法猜测出他是以何种具体的缘由回不到故乡，那才真是心有千千结了。

末一句是跳跃而转折的，是诗意的升华，又是诗人悲情的春蚕吐丝式的喷泄。多少辛酸泪，都在无由中。人生有种种的苦，但只有说不出的苦才是苦的极致。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也是罢了，随它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