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的大火

　　一九七二年三月份开学秋菊就要升初中了，由于她家住在一个不足百户人家的林场，因此，中学要去离家十五公里以外的镇上住宿求学。妈妈为她做了新被新褥子，又特地去镇上买了一条粉紫色花的新绒毯子，因为那是秋菊最喜欢的颜色。可是一场无情的大火让这些一次没用过的、经过全家人努力得来的、也是秋菊特别心爱的东西，在一夜间化为乌有。
　　被褥放到炕上显得不雅观，秋菊这个十三岁的“小大人”拿上家里的“弯把锯”，来到后山坡上的密林里，挑挑，选选，看重了几棵上下差不多粗细的小松树，她左腿弓步，右腿膝盖着地，跪在了一尺多深的雪地里，吱嘎，吱嘎，费了好半天劲儿，伐下了四棵自己满意的树、剥掉了皮，分四次运回家。运回来后，她拿来米尺量好了尺寸，锯下从炕上到房顶一样长的四根杆子，又锯了和北墙一样长的四根杆子，又量了六根半米长的锯下，然后拿来钉子盒，她把盒子翻了个底朝上，在里面选了几颗像点样的钉子，开始了她自己设计的装被子的简易“被架子”的制作。
　　秋菊忙了这边忙那边，一会儿上炕，一会又蹦下地取所需的东西，累得她汗流浃背，还算好，她整整花费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做好了装“被架子”。她想把架子放在炕上，没想到，做好的架子立不起来，她站在炕上挠头想辙。
　　“妈，你来帮帮我。”秋菊跟妈妈一起把做好的架子放在地上，然后直立两人一起使劲端上了炕，靠到北墙边，三面靠墙，别说，还真挺牢固的。秋菊站在那里欣喜地望着自己亲手做成的被架子，好不自豪！可是这样毛里毛边的也不雅观那？于是她去小舅家找来些报纸，把每根木杆包好，之后，她拿起钉子，想在做好的被架的四个角钉上四个钉子用来挂绳。她熟练得像个小工匠，拿起钉子啪，啪，啪，左上角的订好了；又拿起一个钉子，啪，啪，啪，右上角的订好了；她又拿起一个钉子，啪，啪，啪，右下角的也定好了；她站起身活动了下右胳膊，接着，她很自傲地拿起了第四颗钉子，哼着小曲走到了被架子的左下角，屈膝蹲下，她左手拿钉子对准木架，右手举起锤子，只见锤子下落，忽闻尖声高叫：“啊……”秋菊妈妈放下手里的活儿跑了进来：“怎么了？是不是砸到受啦？嗯？你怎么搞得？还能把钉子钉到手上啊？你想什么啦？”秋菊妈还以为是砸着手了，没想到她是钉到了手指。
　　“我，我……想着……马上……就完工了，想象……放上……东西后是什么样。”秋菊疼得眼泪唰唰地流，边哭边回答妈妈的问话。原来，她拿起钉子，想用小手指摆正位置，这思想一溜号，忘了拔出小手指，钉子尖从小手指肚儿扎了进去，幸亏她没有大力气，刚扎破一点皮。那也不行，毕竟是流血事件啊。妈妈帮她包扎好，说：“行啦，我的大小姐，剩下的活我替你干吧！”秋菊哪里是那种半途而废的性格？她做的事就要做到自己满意，便斩钉截铁地回答：“不用，我一定要独立完成这项工程！”
　　“好，好，好，那这个钉子你还是自己钉呗？”妈妈知道秋菊胆子小，故意问了一句。秋菊低着头，斜了一下小眼睛，呶呶着小嘴：“妈，还是你来吧。”
　　秋菊妈把最后一颗钉子钉上了。秋菊把妈妈帮忙剪好的纱布拿来，用绳子把双层纱布的四个边儿全部穿上，挂在自己做的被架四个角的钉子上。她跳下了炕，站在远处欣赏自己亲手做的被架子，双层纱布闪现着不同波纹，显现着那种亮丽剔透，高雅而纯洁的美。妈妈鼓励她说：“不错，我的小菊能干大活啦，就是这白色的帘儿不好看，要不就把我那块花布拿出来挂上吧。”
　　“不对，妈，你太外行啦，就用白色的，白色代表纯洁呀。你仔细看看双层纱布合在一起的感觉，你站在这里看是一种花纹，你换个角度看又是一种花纹，你慢慢移动着看，白色纱布上的波纹好似在平静水面上的水波纹一样，可以出现各种会动的不同纹理，这是艺术。”秋菊自信地表述了一番，妈妈在一旁赶紧应和：“对，对，对，这是艺术，我不懂艺术，来吧，妈帮你把被子放进去吧。”
　　“不用，我能行，我把我上学用的放在这边，咱们每天用的放在这边。”秋菊用手指着说。
　　秋菊就是生就的干净利索。她把新被子先叠成两折，再叠成四折。被子放在了最下面，上面是褥子，然后用毯子盖好。接着，她又把旧被子按同样方法叠好，把平时常用的一个花布帘儿掸上，最后，挂好了纱布帘儿，一切就绪，自己坐上小板凳上，欣赏着，喜悦着。遗憾的是，这种感觉只带给她三天的快乐，她只欣赏了三天，第四天早晨就随爸爸和妈妈一起去看望伯父和姑姑家。
　　秋菊坐上了前往吉林的火车，她很纳闷儿，怎么也想不通，妈妈带着自己在农村苦苦煎熬了十年，就不知道有两个姑姑，一个伯父。现在要去看他们。秋菊心里不是滋味，这十年来，连他们的一封信都没收到过，现在要去。可是妈妈并没有反对，秋菊也只有服从。
　　到了吉林，秋菊的爸爸带她们母女先去蛟河，这里是秋菊的爸妈工作过的、也是伯父居住的地方，然后去姑妈家过春节。这时，秋菊知道了，是伯父收养了爸爸这个孤儿。
　　除夕晚上，秋菊的爸妈不知为什么吵了起来。初三一大早，秋菊妈妈就带着秋菊去了火车站，准备登上回家的火车，可是姑妈追到了火车站，她死活不让秋菊母女走，非说“出门要敢三六九，回家要赶二五八”，硬是让秋菊他们过完初五，初六再走。谁知多呆这三天不要紧，秋菊辛辛苦苦自制的“被架子”和那个温馨的家，却发生了让人至今迷惑的事情。
　　正月初六，秋菊一家三口登上了北上的火车，一路疲劳地回到了内蒙古。他们下了大火车急急忙忙赶到了镇上的小火车站时，火车已经出库了，旅客们等候在站前的广场上。这时，秋菊被一个震惊的消息吓得几乎无法支撑自己：“昨天二场河北的房子起火了，烧得什么都没有哇，鸭子都烧死了，土豆都烧熟啦……”不会吧，怎么会起火呢？我们走之前安排王爷爷看家，难道……？秋菊的心好像有个东西堵住了一样，好难受，她又不敢问详情，她希望这不是真的。她痛恨姑妈，要不是她再三挽留，初四到家就不会有什么火灾，妈妈真的是先知呀，只可惜她没有坚持。
　　秋菊是妈妈的命根子，秋菊从小就知道孝敬妈妈。听了这个消息，秋菊还是小时候的习惯，她不时地偷偷关注着不知情的妈妈。也许是一天一夜的乘车，妈妈显得很累，并没有注意到大家在议论什么。秋菊的爸爸听完傻了眼，他面向东方不言语，应该是在懊悔吧。
　　秋菊和爸妈在兴阿林场下了小火车，直奔河北家的方向走去。这时，秋菊的心在急剧地跳动着，她想象不出见到真实场景会是什么结果，她最担心的是妈妈看到这一切会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妈妈一直低头朝前走，秋菊却不停地抬头张望。突然，她的心如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啊？房子真的没啦！’还没容她多想，妈妈就左右前后的看，嘴里嚷嚷着：“错了吗？没有哇，后面就是山啦。怎么了？房子怎么没了？”秋菊和妈妈同时疾步跑到废墟前：“啊，这是怎么啦，怎么会是这样，是谁给点的火？！东西都哪儿去啦，我那一箱子的布料是我攒了十年的家当，都哪去啦！谁给拿走啦？”秋菊妈妈一边哭喊一边仔细看着大火燃烧后的废墟，她用木棍挑着灰烬里还在冒烟的东西，又左右看了看方向，找准放柜子的地方，那里还在冒着浓烟，他用木棍挑这又挑那，终于，她挑起了还没燃尽的布料：“怎么啦？这是怎么啦？没了，全没了，完啦，什么都没啦，啊，啊，啊！”秋菊妈妈一屁股坐在了还留有布片痕迹的布料前，双手扒着灰堆儿放声大哭。
　　秋菊一家又无家可归，而且除了身上的衣服，已经一无所有了。秋菊爸爸一直面对着北方仰头站在那里，他现在是悔恨交织，无法面对妻子和女儿。
　　天渐渐黑下来，秋菊拉着妈妈：“妈，咱们去小舅家吧。”妈妈站在那里不动，秋菊摇了摇妈妈的胳膊又说：“妈，咱们去小舅家吧，我冷啦。”
　　秋菊硬拉着妈妈的手过了小河，当走到小舅家后院子的菜地时，妈妈突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完啦，又没有家啦，漂泊了十年的心刚刚落下就又悬了起来，我的命啊！为什么什么灾难都砸在了我的头上？我要熬到什么时候哇？不如死了算啦！啊，我的天哪!”秋菊强忍的情绪此时再也无法控制，她扑腾一下双膝跪在了地上，仰望着天空大声呼唤：“老天爷呀！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不公平？我们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够了！已经够了！已经超出常人的不幸啦！就算我上辈子做了坏事，你到底想惩罚我到什么时候……”秋菊陪妈妈一起哭起来。
　　舅妈在屋里听到了哭声忙跑出来，她双手捧着秋菊那沾满泪滴的脸对她说：“孩子，舅妈知道你懂事儿，你要坚强，要劝劝你妈，已经什么都没了，咱们重新做起，她要是上火病了那可怎么办？”秋菊听了舅妈的话有道理，她跪着爬到妈妈跟前：“妈，别哭了，你还有很多，有你的秋菊就什么都会有的，要是听爸爸的话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我被大火烧死你，那可是什么都没啦。”秋菊妈妈听秋菊这么一说，顿时醒悟，她紧紧抱住秋菊：“是啊，我还有我的秋菊，你要是烧死我可真的没法活啦，对，秋菊，上中学还要好好学习，还考第一名，看到了你妈就看到了希望。”
　　“嗯！”秋菊泪汪汪地看着妈妈。
　　无情的大火烧了秋菊家的房子，烧了秋菊家的全部，也燃起了秋菊心中的火焰。秋菊在心里默默地对妈妈说：“妈，你放心，秋菊不会让你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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