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磨与水碾
2021-12-23叙事散文苏忠伟
苏忠伟我的老家在点苍山西坡脚下一个叫“光明”的小山村。在村子东边,有一条发源于点苍山流入漾濞江的山箐,临近村子的一段,名叫“碾房箐”。生产队时期,家乡有四个队,除二队(现在的大平地、鸡茨坪)只有磨房外,其它三个队都有磨房和碾房。箐西边建有……
苏忠伟
我的老家在点苍山西坡脚下一个叫“光明”的小山村。
在村子东边,有一条发源于点苍山流入漾濞江的山箐,临近村子的一段,名叫“碾房箐”。生产队时期,家乡有四个队,除二队(现在的大平地、鸡茨坪)只有磨房外,其它三个队都有磨房和碾房。
箐西边建有一间磨房,坐北朝南,土墙瓦顶,内墙涮得平整光滑,南边墙上开有一个小窗口,门面向公路,房内装有一盘水磨,是村里人加工包谷、麦子、豆类等杂粮的生活工具,用最坚硬的岩石经石匠精心打凿而成。水磨呈圆柱形,磨墩较厚,磨盘稍薄,上边系着一个竹篾编制的圆锥形箩筐,装需要磨成面的粮食。在磨箩与磨盘之间,有一个竹子砍成的抖筒,还有一根抖棒与磨盘相连,当磨转动时,便将粮食抖动送入磨眼中,磨的周围是一个用木板做成的四方形槽,磨出的面便落在磨槽中。 水磨用水作动力,在磨房的地下,有一个木制的磨轮,轴与磨轴相连,用一个很长的木制水槽将水从陡坡上引接下来,冲在轮上,冲转水轮,磨就飞快地转动起来,发出挺有节奏的嗡嗡响声,磨成的面也就从磨缝中飞落出来,堆积于磨槽里。磨轮转动时,磨房下的出水口飞溅出雪白的水花,很是壮观。水磨的动力大约有两百多公斤。 磨房是全村人加工杂粮的场所,因此水磨在当时村民的生活中是必不可少的生活工具。 在距磨房约五十米的下方有一间碾房,磨房与碾房之间,是一条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修通的公路。碾房比磨房大得多,里面安装着一个石碾,石碾由一个木制的丁字形支架和一个石制的轮子与一个很大的圆形碾槽构成,碾轮就在槽中滚动,稻谷便被碾成了大米。水碾有一个很大的圆形水轮,带动碾子转动,轮轴有柱子粗,水轮安置在碾房地面下,水轮所在地叫“轮窝”或“龙窝”。与磨房不同的是:碾房上边,有一个积水溏,水关满后,从木闸门放出去,通过水槽冲到水轮上,冲力随着水流量的增大而增大,就能将水轮冲转起来,水碾的动力(大约五百公斤)要比水磨大好多倍。碾房里还放有一个专用于煽谷糠的手摇木制风箱。水碾是利用经过水磨的水,这样,使得磨与碾能同时加工,水便得到了充分合理地利用,体现了先民们的聪明才智。水磨和水碾应该是同年修建的。 碾房是村民们加工稻谷的地方,也是榨核桃油的场所。碾房除了碾米外,那时还有一个重要的用途,就是加工核桃油。到了冬季农闲的时候,就是榨核桃油的时间。榨油的工序很复杂:先是将核桃干果剥去硬壳后,用碾子碾碎,在木甑子里蒸熟,再用稻草包成盆大的油饼,放到木榨里加压,将油挤压出来。蒸熟的核桃仁碎末叫“油饭”,孩子们到那里,有时会得到一把油饭吃,味道香极了。木榨是用一根粗大的木头抠空而成。将油饼放入榨槽中,加上楔子(用当地的水红木砍制),再用石制木把的大锤用力打下去,清亮的油汁便汩汩地淌出来了,用一口很大的铁锅接油。使锤要挑村里力气最大的人,一般人是使不动这样沉重的石锤的。核桃油是那时村民们的主要油料,因味道特别醇香而叫“香油”。每当碾房里榨油的时候,那种浓厚的香味在空中飘散,能在很远的路上就嗅得到。
每年的粮食收获后,磨房和碾房便热闹、忙碌起来,昼夜不停地为人们加工粮食。丰水季节,因水量大、冲力足,磨面、碾米的速度快,到了枯水季节,就很麻烦,人们为加工粮食,常常要排队等候。有时到了箐水很小不能冲转水磨的时候,还要将包谷背到外队的磨房里加工。有一次,我和父亲一人背着一袋包谷走山路到山甸坊队的磨房里磨面,这个磨房用的是石门河(源于石门关)的水,水流很大,一年四季都能冲转磨轮。因为来磨面的人多,要排队等候,当天夜里才能轮到加工。到吃早饭时分,肚子饿极了,父亲便向看磨的老奶奶借了两碗米,用土锅煮了一锅红米饭,没有菜下饭,老奶奶又把腌豆腐给我们吃,因为饿极了,我觉得这顿饭吃得特别香,第二天再去时,父亲将借吃的米还给了老奶奶。当时这位奶奶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家了,心地善良且为人很和气,与我家还有一点儿亲戚关系,我十分感激她对我们的帮助。 后来,为了临时加工粮食的方便,我家还制作了一盘手磨,少量的包谷和杂粮,就用手磨加工,明天早饭吃的面没了,也不用着急,母亲准能在夜里赶磨出来,我也会帮母亲推磨,十分方便,做豆腐更是方便多了。我家的手磨自然成了母亲的心爱之物,她不知用此磨磨出了多少等着吃的粮食,解决了生活中的多少困难,村里人也常到我家磨面。如今不用了,被放在房檐下,磨墩与磨盘还完好无损,我们舍不得丢弃,这是记录农村生活历史的工具。 我不知道磨房与碾房建于何时,但自从有了碾房后,那条山箐便得名碾房箐了。水磨与水碾的出现,在生产史上是一次巨大的技术进步,与研臼、杵臼、干碓和水碓相比,效率成倍地提高了。由此使我想到我们的祖先具备了高度的聪明才智:学会利用水力来加工粮食。对水进行重复利用的原理,现在的梯级水电站,也许就是从中受到的启发吧? 我们这代人是吃包谷和其它杂粮长大的。吃惯了包谷面饭的人都知道:用水磨磨成的包谷面,要比用现在的磨面机磨的好吃,酥软爽口,清香甘甜,有一种原汁原味之感觉。用手磨磨豆浆做出来的豆腐,味道更是好极了。在磨面机出现以前,村里还用过一种电动石磨,但磨出的面不如水磨的面好吃,两三年后便被磨面机取代。用水碾碾的米,也要比用碾米机碾出的米好吃得多。 我对水磨与水碾的深刻记忆,缘于我命运中两次较大的经历:有一次,母亲到磨房里磨包谷面,天下着大雨,我从家里出发给她送棕帽,邻居家的孩子阿玉和我做伴。那时我才四五岁,当走到碾房上边的车路上时,突然从路上边的陡山坡上飞速滚下小盆大的两个石头,有一个碰巧砸在我的后背上,将我撞倒在地,爬起来后,被吓得魂不附体,细看时发现竟未受伤。这是在我人生中的第一次遇险,后来我已将其记入《历次遇险记》中。 还有一次,是在我大约五六岁时。有一个夏季麦子收获后的大雨天,母亲在蒸麦面粑粑做晌午,我在灶门前向火,不记得何事惹怒了父亲,他抓起灶前的柴块向我打将过来,我哭着冲出家门,冒雨一口气跑到碾房门边,拉开未上锁的门,穿着湿衣服睡在碾槽中,心里委屈极了,痛哭一场后,想到了死,但年幼的我实在找不到死的办法。睡了一觉醒来,才慢腾腾地返回家,父亲未再追究我的过错,我才安心了。这是我人生中初次想到自杀。 进入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由于电力在农村的推广,磨面机、碾米机的出现,取代了水磨、水碾,效率大幅度提高,水磨和水碾终于完成了它们的历史使命。磨房和碾房也便消失了,房地基已被村民挖成了耕地,种上了庄稼,栽上了核桃树。人们也吃不到用水碾碾成的大米和用水磨磨出的包谷面了,山区农民已经有几十年吃不上核桃油了。我们这辈人是吃水磨和水碾加工的粮食长大的,目睹这两种工具在人们生活中的重要作用,很感激它们对人类的贡献,心中的记忆也是不会磨灭的。 ——[ 本帖最后由 苏忠伟 于 2013-8-16 21:53 编辑 ]
箐西边建有一间磨房,坐北朝南,土墙瓦顶,内墙涮得平整光滑,南边墙上开有一个小窗口,门面向公路,房内装有一盘水磨,是村里人加工包谷、麦子、豆类等杂粮的生活工具,用最坚硬的岩石经石匠精心打凿而成。水磨呈圆柱形,磨墩较厚,磨盘稍薄,上边系着一个竹篾编制的圆锥形箩筐,装需要磨成面的粮食。在磨箩与磨盘之间,有一个竹子砍成的抖筒,还有一根抖棒与磨盘相连,当磨转动时,便将粮食抖动送入磨眼中,磨的周围是一个用木板做成的四方形槽,磨出的面便落在磨槽中。 水磨用水作动力,在磨房的地下,有一个木制的磨轮,轴与磨轴相连,用一个很长的木制水槽将水从陡坡上引接下来,冲在轮上,冲转水轮,磨就飞快地转动起来,发出挺有节奏的嗡嗡响声,磨成的面也就从磨缝中飞落出来,堆积于磨槽里。磨轮转动时,磨房下的出水口飞溅出雪白的水花,很是壮观。水磨的动力大约有两百多公斤。 磨房是全村人加工杂粮的场所,因此水磨在当时村民的生活中是必不可少的生活工具。 在距磨房约五十米的下方有一间碾房,磨房与碾房之间,是一条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修通的公路。碾房比磨房大得多,里面安装着一个石碾,石碾由一个木制的丁字形支架和一个石制的轮子与一个很大的圆形碾槽构成,碾轮就在槽中滚动,稻谷便被碾成了大米。水碾有一个很大的圆形水轮,带动碾子转动,轮轴有柱子粗,水轮安置在碾房地面下,水轮所在地叫“轮窝”或“龙窝”。与磨房不同的是:碾房上边,有一个积水溏,水关满后,从木闸门放出去,通过水槽冲到水轮上,冲力随着水流量的增大而增大,就能将水轮冲转起来,水碾的动力(大约五百公斤)要比水磨大好多倍。碾房里还放有一个专用于煽谷糠的手摇木制风箱。水碾是利用经过水磨的水,这样,使得磨与碾能同时加工,水便得到了充分合理地利用,体现了先民们的聪明才智。水磨和水碾应该是同年修建的。 碾房是村民们加工稻谷的地方,也是榨核桃油的场所。碾房除了碾米外,那时还有一个重要的用途,就是加工核桃油。到了冬季农闲的时候,就是榨核桃油的时间。榨油的工序很复杂:先是将核桃干果剥去硬壳后,用碾子碾碎,在木甑子里蒸熟,再用稻草包成盆大的油饼,放到木榨里加压,将油挤压出来。蒸熟的核桃仁碎末叫“油饭”,孩子们到那里,有时会得到一把油饭吃,味道香极了。木榨是用一根粗大的木头抠空而成。将油饼放入榨槽中,加上楔子(用当地的水红木砍制),再用石制木把的大锤用力打下去,清亮的油汁便汩汩地淌出来了,用一口很大的铁锅接油。使锤要挑村里力气最大的人,一般人是使不动这样沉重的石锤的。核桃油是那时村民们的主要油料,因味道特别醇香而叫“香油”。每当碾房里榨油的时候,那种浓厚的香味在空中飘散,能在很远的路上就嗅得到。
每年的粮食收获后,磨房和碾房便热闹、忙碌起来,昼夜不停地为人们加工粮食。丰水季节,因水量大、冲力足,磨面、碾米的速度快,到了枯水季节,就很麻烦,人们为加工粮食,常常要排队等候。有时到了箐水很小不能冲转水磨的时候,还要将包谷背到外队的磨房里加工。有一次,我和父亲一人背着一袋包谷走山路到山甸坊队的磨房里磨面,这个磨房用的是石门河(源于石门关)的水,水流很大,一年四季都能冲转磨轮。因为来磨面的人多,要排队等候,当天夜里才能轮到加工。到吃早饭时分,肚子饿极了,父亲便向看磨的老奶奶借了两碗米,用土锅煮了一锅红米饭,没有菜下饭,老奶奶又把腌豆腐给我们吃,因为饿极了,我觉得这顿饭吃得特别香,第二天再去时,父亲将借吃的米还给了老奶奶。当时这位奶奶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家了,心地善良且为人很和气,与我家还有一点儿亲戚关系,我十分感激她对我们的帮助。 后来,为了临时加工粮食的方便,我家还制作了一盘手磨,少量的包谷和杂粮,就用手磨加工,明天早饭吃的面没了,也不用着急,母亲准能在夜里赶磨出来,我也会帮母亲推磨,十分方便,做豆腐更是方便多了。我家的手磨自然成了母亲的心爱之物,她不知用此磨磨出了多少等着吃的粮食,解决了生活中的多少困难,村里人也常到我家磨面。如今不用了,被放在房檐下,磨墩与磨盘还完好无损,我们舍不得丢弃,这是记录农村生活历史的工具。 我不知道磨房与碾房建于何时,但自从有了碾房后,那条山箐便得名碾房箐了。水磨与水碾的出现,在生产史上是一次巨大的技术进步,与研臼、杵臼、干碓和水碓相比,效率成倍地提高了。由此使我想到我们的祖先具备了高度的聪明才智:学会利用水力来加工粮食。对水进行重复利用的原理,现在的梯级水电站,也许就是从中受到的启发吧? 我们这代人是吃包谷和其它杂粮长大的。吃惯了包谷面饭的人都知道:用水磨磨成的包谷面,要比用现在的磨面机磨的好吃,酥软爽口,清香甘甜,有一种原汁原味之感觉。用手磨磨豆浆做出来的豆腐,味道更是好极了。在磨面机出现以前,村里还用过一种电动石磨,但磨出的面不如水磨的面好吃,两三年后便被磨面机取代。用水碾碾的米,也要比用碾米机碾出的米好吃得多。 我对水磨与水碾的深刻记忆,缘于我命运中两次较大的经历:有一次,母亲到磨房里磨包谷面,天下着大雨,我从家里出发给她送棕帽,邻居家的孩子阿玉和我做伴。那时我才四五岁,当走到碾房上边的车路上时,突然从路上边的陡山坡上飞速滚下小盆大的两个石头,有一个碰巧砸在我的后背上,将我撞倒在地,爬起来后,被吓得魂不附体,细看时发现竟未受伤。这是在我人生中的第一次遇险,后来我已将其记入《历次遇险记》中。 还有一次,是在我大约五六岁时。有一个夏季麦子收获后的大雨天,母亲在蒸麦面粑粑做晌午,我在灶门前向火,不记得何事惹怒了父亲,他抓起灶前的柴块向我打将过来,我哭着冲出家门,冒雨一口气跑到碾房门边,拉开未上锁的门,穿着湿衣服睡在碾槽中,心里委屈极了,痛哭一场后,想到了死,但年幼的我实在找不到死的办法。睡了一觉醒来,才慢腾腾地返回家,父亲未再追究我的过错,我才安心了。这是我人生中初次想到自杀。 进入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由于电力在农村的推广,磨面机、碾米机的出现,取代了水磨、水碾,效率大幅度提高,水磨和水碾终于完成了它们的历史使命。磨房和碾房也便消失了,房地基已被村民挖成了耕地,种上了庄稼,栽上了核桃树。人们也吃不到用水碾碾成的大米和用水磨磨出的包谷面了,山区农民已经有几十年吃不上核桃油了。我们这辈人是吃水磨和水碾加工的粮食长大的,目睹这两种工具在人们生活中的重要作用,很感激它们对人类的贡献,心中的记忆也是不会磨灭的。 ——[ 本帖最后由 苏忠伟 于 2013-8-16 21:5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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