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山抒怀

　　我不知道，远古的风从何处吹来。
　　当我悄然伫立在残破成一围土垣的千年城墙之上，一只苍鹰从我头顶掠面而过。追随着鹰的翅膀，在白云与黄土之间，目光铺展成一地的麦浪，在暮春的风中翩然起舞，在明丽的阳光之下摇曳生姿。那些麦子的语言，是二千年前的深沉诉说？还是亘古时光的低回轻唱？平陵旧城，春秋重镇，汉唐名邑，济南蜕衣。你曾经的繁华与辐辏终成锵然绝响，碎裂在历史的烟云之中。
　　故国三千里，纵然你城高千丈，屋宇万间，而在时光的洪流与岁月雨渍的侵蚀之下，你注定将倾颓成一片瓦砾、残瓯，最终归于尘土之下，默默期待千年之后的一次偶然。你就像一位渡尽劫波的沧桑老人，有着满腹的阅历和一腔的故事，兴废更替，红颜白发，日升月没，风霜雨雪。日日伴日晷移影，咀嚼往昔；夜夜蘸月光流水，磨洗前尘。一声轻叹，滑落多少离合悲欢；一缕幽思，难掩万古的幽怨情愁。
　　夯声，深沉雄浑悲壮，一条条精赤的臂膊，一个个年轻的面容。在济水之南，在平旷原野之上，他们将一方夯石高高举过头顶，夯绳飞舞，石夯与潮湿的黄土深切相亲，沉闷郁滞。如雨的汗水洒落，幽怨的夯歌唱起。筑城！筑城！他们将郁闷苦难砸进夯点里，他们将无奈悲愤唱成歌谣。所以，这段饱含怨气的城廓，如今依旧能让人听到那份如鲠在喉的艰涩。不信你去听听风中传送的那份呕呀嘲哳。
　　鼓声，是沙场点兵，是君王巡行，是郡守宴乐，是诸侯会盟。若大的城廓之内，唯有鼓，提振着人们的兴奋神经。是将军令？还是九龙行？密集的鼓声如雨点般打落，军士，衣甲鲜明；将军，战袍飘风；城头，旌旗蔽日；刀枪，金铁争鸣。举起酒樽，也举起你的豪迈与激情，更有那份得意与诗情。好一派万民咸仰，天下升平之景。
　　铎声，那个青衣布履的秀士风尘仆仆地走了过来，手中晃动着那个铎，清越的铎声响起，黄发垂髫的乡民聚拢了过来。采风，采风，这是周王室的采风官。乡言俚曲，宫商角徵，他的那只行囊里有着数不尽的动人歌谣。有“式相好矣，勿相忧疑。”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更有“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青年采风官问身边的老丈可有新歌？于是老丈便唱道：“有饛簋飧，有捄棘匕。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睠言顾之，潸焉出涕。小东大东，杼柚其空。纠纠葛屦，可以履霜。佻佻公子，行彼周行。既往既来，使我心疚。……”老者唱着唱着竟然泪水满襟了。

　　马嘶，西风漫道，战云麋集。谁人的战马聚集城下，剑指苍穹，刀枪生寒，日月无光。一场战争就在眼前。将军百战死，壮士征未还。纵使深沟高垒，难料师如虎狼。城破之日，碧血黄沙，怎忍顾里人邑民，一片涂炭生灵。待到尘埃落定，唯有残垣断壁，满目的疮痍。失意人客作他邑民，伤心地变成背井乡。遍野蒿草中，一声狐唱惊起的却是千万声哀鸿飞鸣。

　　千年一瞬，所有的悲喜都成过往。所有的疮痍早已平复。千年的龙乡，早已展开飞腾的翅膀，如今，当你站立在那些残垣城墙之上，看到的是林立的高楼，看到的是遍地的稼穑。看到的是日新月异的变化，还有蒸蒸日上的景象。那些古迹都是你的财富，那些沉睡的碎片皆是你的希望。而你这片土地上更是生长奇迹的地方。
　　西河文化，城子崖遗址，东平陵故城遗址，一个个辉煌的名字伴着你从远古一步步走来，你的每一个足迹都是这个民族成长的脚印，而你的黄土地下有着中华民族源源不断的脉，和那深深的根。
　　站立在你的面前，我的心微茫成一粒蜉蝣尘芥，飘荡在你宽广的胸怀之上。谛听你远古的风，昨日的雨，更有那明天的辉煌。

[ 本帖最后由 高广永 于 2013-7-3 11:3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