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菜蔬小记(已发《都市》2021第2期)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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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顶苦瓜
苦瓜原产亚洲热带地区,郑和下西洋时带回种籽。文人借其苦味夸赞“口苦能为偈,心清志方操”。某年夏末得知有大顶苦瓜这个品种,我固知时令已过,仍想种了看看大顶苦瓜到底是什么样。立即买来瓜苗,盼它缓苗,盼它上竿儿,长出侧枝,及至开花、结瓜,天越来越冷,三只陀螺状的小苦瓜只长了个半大,从形状上看,比普通苦瓜粗、短。郑重摘下,制作一番品尝后始知大顶苦瓜瓜肉更厚实,口感绵密回甘。
第二年,早早种下,却不料赶上倒春寒,我急用空花盆把菜苗扣住,中午太阳好时又一只只移开,使其接受日照。不知何故,五棵大顶苦瓜,只有一棵结瓜如前有“大顶”特点,另外四棵结的瓜却是略微大顶样,我心下猜度原因是串了粉。
苦瓜特别肯结,《救荒本草》就把苦瓜列为救荒作物之一。因家人不喜食,——人过中年却还是不愿吃苦味,怪哉!虽一架累累,我并不多摘来做菜。只每日看那架上苦瓜如一只只玉蟾,光怪陆离。朋友来了,力邀摘之。俱称口感奇佳,回头又来。我对苦味就比较耐受些,当年生下孩子为了催奶曾喝过很多中药。母亲说喝中药应当“药灌满腹”,每次必倒来一大碗,浓稠,酱色,恶味。她站在床边看着我趁热大口喝下。别人说那药很苦,可我不顾得苦也不觉得苦。做了母亲的人心里就有了一盆火,为了奶水多,喝再苦的药都像是争着抢着喝似的。而我的母亲对于“苦”字则另有认识,别人吃柠檬只是挤出汁水配一些蜂蜜喝,我母亲会喝掉全部汁水后再吃掉果肉、果皮,淡淡地说:这样不浪费。用苦瓜做菜大都会先焯水并以冷水浸泡,去其苦味,我母亲为了“保存营养”拒绝焯水,直接切片炒熟。母亲在流浪中度过九死一生的童年,亲眼看着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饿死,她对于“苦”的理解非常“独特”。
南方露地种的苦瓜多遇果蝇为害,本地苦瓜病虫害则不多,每日清晨走入院中,苦瓜架下一片碧绿明媚润泽,可亲可爱。苦瓜老熟后迅速变为桔红色,果皮胀裂,里面成熟果肉和假种皮都可食,一肚子苦水经时光酿制已变得绵软恬淡,是甜味。
■白玉丝瓜
有朋友说白玉丝瓜要比本地丝瓜口感更加脆嫩鲜美,于是买来白玉丝瓜种子,春节后育苗,出苗性状与本地丝瓜一般无异。
过了谷雨就移栽进地,倍加小心,待其藤蔓长到二三尺长,特意压了蔓,等到上架结出第一枚白玉丝瓜,瓜如其名,甚觉抚慰。却未料某日整株枝叶萎顿下垂,似已死棵。张木要拔掉,我细看那蔓尖似还有一线生机,坚决拦阻,言曰“再绝望的时候也不能绝望”,二人互不相让,高声大嗓,色内俱荏,剑拔弩张,不让文革两条路线斗争。所争不仅仅是一棵丝瓜,他为的是“清爽”、“简洁”,我坚持的是“方法论”。范成大诗云“村庄儿女各当家”,我们化其意也。最终没拔。果然,过了两天,白玉丝瓜慢慢缓着又活转了过来。仔细看那老根已经全烂掉,是压蔓的地方生发出了不少根须,勉力供给植株养分。自此知道白玉丝瓜与本地无棱丝瓜长势相当,管理不同。无棱丝瓜结瓜期需大肥大水,且十分耐湿,白玉丝瓜则要注意水大会沤根。
我在西墙边还种了几株,以竹竿引导爬至乌央央一墙。一只素羽小鸟常出没其间,叫声短促。墙内墙外阔叶之上浮着一层黄花,果实累累,大小长短不一,俱是明光白净,多为众人摘去,尝过的皆点头慨叹。一次别人要种籽,张木当即把我留的老熟种瓜剪了送人。
两种丝瓜的花无大差别,都是鲜明、蜡黄,雄花为总状花序,雌花单生。今年捉来两只肥大蝈蝈,每天早上摘几朵丝瓜花,用小棍儿抿进笼子里。日日喂食,当场并未见蝈蝈吃花,到了晚间,吃剩的花托已经成了一层晦暗的干皮。不知是否蝈蝈心中不满,入秋后,夜夜不倦歌唱的反而是园中自由跳跃的蟋蟀。
常常入画的是八棱丝瓜,喻其“相思”。如今和人离土地远了一样,相思也变奢侈了。
■冰菜
冰菜学名“冰叶日中花”。是番杏科、日中花属的一年生或二年生草本。原产非洲南部纳米比亚等地,样子很奇特,叶表覆有包含盐分的透明液体的隆起,边缘波状。种下菜苗后它很快就缓过苗来开始快速生长,茎匍匐于地,蔓延伸展。摘来一些枝叶凉拌,口感软、咸、糯,略有青草味,因其含有植物盐,做菜时不需要另外加盐。冰菜在饭店算是一样高档蔬菜,但我们吃了两次,不知是否厨艺原因,感觉不过尔尔,所谓“物以稀为贵”,尝尝就好。时常摘了给人分享。越到后期,外观越老,草腥味越浓。最后它会开粉白色小花,结籽。
我曾用一只小盆育苗。冰菜种籽黑色,极其细小,针尖儿也似。温度适宜时易出苗,出苗后要及时接受日照,否则易徒长。日照太强烈又会晒干小苗,就需时时照拂。我一天天看着,反反复复端进端出,历经两个月才把苗育成,送了朋友。
她有一块盐碱地,正好可以种冰菜,——冰菜耐盐碱。
■佛手瓜
佛手瓜原产于墨西哥、中美洲和西印度群岛,19世纪才传入中国,在江南一带多有种植,可多年生。近年来此物在北方也有种植,露地不易越冬,只能一年生。
第一年种佛手瓜时因爱它外形虔诚,立意定要种成。见先种下的两棵都成活了,就把后面买的八棵分给了别人,未料留下的这两棵差点死掉。佛手瓜不耐高温日晒,夏天要特别注意浇水,保持土地湿润。我初种,并不知道,只见丝瓜、扁豆大长特长的时候佛手瓜叶子干枯焦黄,像火燎过。等来等去,一直到丝瓜都快拉秧了,还不见佛手瓜开花坐瓜。到了九月上旬,已经以为无望时情形忽然反转,每个叶间都滋生新枝,满架都是雄花序,满架顶着花的小胎瓜,满架都是蜜蜂嗡嗡飞。见瓜架已不敷攀爬,我蹬梯子向四方高处拉起绳网,满院纵横交错,四通八达。
每一根藤蔓、每一片叶子都应有出路。
架上最盛时,正是仲秋。张木与朋友在瓜架下支起小桌,众人齐动手,闹腾着就院中菜蔬随性烹饪,蚊香轻烟徐徐散向瓜架。他们一阵声高,一阵声低,一阵凑在一处悄声说,“哄”地笑开。
佛手瓜盛期非常引人入胜。彼时我常站在瓜架下细细地看。其外形似双手合捧,润得像刚从油里捞出来,众多小瓜踞于叶间直如繁星明灭。有相好朋友来则引着看看,甚是自得。天一日一日冷,人们已经穿上羽绒服了,佛手瓜仍自在地结瓜。并非主义、精神,乃是自然天性。我种菜,也造景,佛手瓜两样兼优,就一直种下来。
佛手瓜果实富含微量元素,高钙锌硒,低钠。过去南方种植佛手瓜很多,极丰产。四川有些村民种了只摘嫩瓜蔓吃,称“龙须菜”。结瓜实在太多,人吃不了就拿去喂猪。近年坊传其致癌,其实却无凭无据,很多农民挖根毁蔓,不再种了。和鱼腥草一样。噫!人之盲从可见一斑。
今年我种了三棵,八月初即已开花坐瓜,满院藤蔓面积庞大,架下明晃晃一层。种过几年,心里有了底。春来我往地里挖沟下了一遍茅粪,坐瓜后几次追肥羊粪二百多斤,两袋冰糖铺在地面,增加甜度,用过期奶粉兑水喷施叶面,又补充了钙镁硼锌等诸元素,以此,结的瓜脆、嫩、甜、爽,风味十足。
佛手瓜极耐贮存,可自头年十月放至来年三月。这一年,赠人千余枚,亲朋好友满载而归。自留上百枚。母亲远在千里外,寄过一次鲜瓜,母亲念叨说邮资太贵,我把佛手瓜切片晒干寄去。
■蛇瓜
蛇瓜仅从名字上看也是一样奇异的蔬菜品种。试种时买来一袋种子,打开一看只有六颗,种下去迟迟不见出苗。急急再买种子,再种,仍不出。后来知道原因是温度太低,加之蛇瓜种子厚、硬,播种前应进行浸种催芽处理。地温回升后,前期种的各样种子纷纷冒出头,每日细细察看,终于发现有棵苗长得不同,叶面有细腻的丝绸样光泽,特意用瓦块树枝围起。它上竿后不久,叶子突然分裂,与蛇瓜资料图片相类。至此,方确认其身份。
仲夏,蛇瓜开了第一朵花,我大为兴奋,驰奔农资店买来坐果灵喷之,无果,后又屡试不成功,每日背着手逡巡踽踽,愁肠百结。等到蛇瓜自然坐瓜我才知初时开的那些都是雄花。
秋后,蛇瓜大量结瓜,一条条青花蛇样蜿蜒而下,很有异域风情。胎瓜几天就长大,颜色很快由绿而浅,至奶白,再至青灰,老熟后又变斑驳桔红。若为食用应选择幼嫩小瓜及时摘下。此瓜有一种怪味,炒熟后则味道格外香甜,但家人还是不惯吃,于是多留在架上,闲了站着看看。每有来访者必引至蛇瓜架下指点,讲解,炫耀。后有次在外遇一村民卖菜,三轮车上赫然放着一堆蛇瓜,询价,曰:两块一根。返回再看架上蛇瓜,全无从前意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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