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巷小桥多

水巷小桥多
         文/肖明斌

      因为是北方人，以前唯觉江南美。江南之美，一是女人美，一是水乡美。江南可采莲，采莲的是怎样一双手啊？——“皓腕凝霜雪”，这足够引发你的想象。莲叶田田，莲舟荡开，芙蓉向脸，荷叶罗裙；梁元帝作《采莲赋》，说此时的女人最容易“荡舟心许”，有“叶嫩花初”的美。女性属阴，女人是水做的，水性暗合了女人的属性，水是女性的神韵，整个江南的美，可以说是女性的美。二十四桥，十二栏杆，玉人垂手明如玉，整个江南，都仿佛被这种美笼罩。“烟笼寒水月笼沙”，一条秦淮水，流腻了历史的脂粉。

      要踏小桥，自然是美公渡与谢娘桥。

      夜行到住的江湾村，一路就见许多小桥。小巧古朴，随意架构。道路左拐右拐，车如水中船行，悠悠荡荡。因为在车上，又接近黄昏，那些小桥的名字，就不能看清。但有了江南“水巷小桥多”的印象。何况我们住的这里又在吴江区呢。

      吴江区，因吴淞江而名。吴淞江就在门前的台阶下流过。一提到吴，就想起吴王夫差，想起那个成语“吴侬软语”，想起韩邦庆用吴语方言写的那部《海上花列传》（海上花列传后经张爱玲翻译成国语，否则故事都难懂，却终不能体会出吴语方言浓浓的味道了；幸好现在苏州公交车上还有一种吴语的服务，标准的吴语方言，却没有里巷村肆间那种情致了）。公元两千五百年前，吴王阖闾父子统治着这片土地，形成中国东南方汉文化的摇篮。吴越王钱镠思念回娘家的吴妃，写出“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缠绵语句，吴人用其语为歌，含思宛转。后来苏轼来到临安，听到故事，颇有感触，便写下“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的诗句。而今我观之，不是“江山犹是昔人非”是什么？

      白天上班，于是和工友相约晚上出来看桥。刚住下的江湾村，出宿舍右拐直行二三百米，便见一座小桥，桥曰芡盘桥。芡实是当地的一种水产品，桥以食名，可见当地人民对芡实的喜爱和上天所赐食物的敬重。苏南地区的传统食物，主要有八种，号称“水八仙”。“水八仙”包括茭白、莲藕、水芹、芡实（鸡头果）、茨菰、荸荠、莼菜、菱。荸荠像北方的小麦一样普遍，水田里到处都有栽培，现在说起荸荠，有些陌生，却是童年时候就见过的，白白的果实，表皮有些粘滑，吃在嘴里，却很爽脆，住宿的门前地里就是，空心圆柱茎，青绿色，半米许高。有个中午，我童心忽起，顺茎插下手，在下面水泥里，即摸起一枚圆扁形荸荠（因此荸荠又称马蹄），真如童年又回，手上托起的是那时的时光。

      几天又搬了宿舍，住进了东湾村。来来回回的上下班路上，一样是一水复一水，一桥复一桥。在东湾村，又见着了茨菰桥，凫雁桥，江田桥，等等桥。茨菰桥也和芡盘桥一样，是以蔬菜名命名的。水多桥多，车速快，目不及接，就一闪而过。心中存着桥，心里念着桥，还只能晚上有时间出来看。看桥是一种情致，胜过看风景（你站在桥上看风景，我站在楼上看你）。一座桥是一个活名片，记载保存了太多故事。真正要看桥，不是白天看，要晚上看，当然最好还得有月的晚上看，二十四桥明月夜，朦胧如纱的月光下，有那位玉人在的。唐张继的《枫桥夜泊》，把灵魂交给了夜半钟声，但更写活了枫桥，枫桥因而垂名，和那钟声一样悠长绵邈无尽。而我的这样出来看桥，显然不是月夜，我既无法“看”桥，却只能听桥念桥感桥了。折碧桥就是这样一座只能想而无需看的桥，它一定是一座有故事的桥，像西湖上的断桥。有一天早晨我们去上班，徒步走了一段路，就踏上了那孔折碧桥。一看这名字，就让你的心沉到了一个香艳冷凄的故事里。西晋巨富石崇金谷园有绿珠坠玉楼，这里是折碧桥，是不是曾有过类似的故事发生呢？站在折碧桥上，我写出一首未写完的诗，录在这里：

折碧桥

站在江南的小桥上
和宋时的那位女子相遇
你被旧词记下
被我的新诗写起
你的腰身是小桥的腰身
你的柔曼是流水的柔曼
来，我们牵起手
倚在桥蜀柱
我们说话，款通心曲
来，我们恋爱
你说千年以前月亮的故事
我说月亮千年以后的故事
你穿单衫襦
我穿牛仔裤
来，让我搂住你的蛮腰
我是否给你那时狎客给你一样的感觉
你以那时的风情撩我
我将不堪承受

      初到时见桥见水见人家，即想起唐代诗人杜荀鹤那句“人家尽枕河”的诗。杜荀鹤《送人遊吴》这样写到：“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歌。”这样走着看了几天，再来读诗，一句一句，真如我在吴地的一行一见。里面的乡思未减，只是今天再也听不到渔歌了。满江的航轮马达笃笃，来往交错毗连，虽然也是一种抑扬的节奏，但远没有过去那种天然悠韵了。

      至于今，出门在外打工，已有七八年，书读没破万卷，路倒走了几万里。梦想中的江南三大名楼，都到过了，这是过去想都没敢想的。北京颐和园里的十七孔桥，遥遥望过去，尽管天已经晚了，我还一定要踏上去，走过这桥，觉得只有这样才是见了十七孔桥，到了十七孔桥。现在又到了苏州，在这片古吴越的天空下 ，感受水乡的旖旎。哦，我是不是也可以自豪地说：“我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 ”了呢？



             2020-10-13  江苏苏州吴江区江湾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