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满爱情的寨子
2021-12-23叙事散文子夜歌
这个故事是听来的,但它却跟门前这笔青山一样真实存在,触目可及。几座山体绵延到此处时,突然失去了常态,一个趔趄,就势倾倒下去,涡旋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天坑。马见湾的名字由来我不清楚,只知道它是双溪坡人生活中的一扎藩篱,一道禁忌,多年来,人畜止步……
这个故事是听来的,但它却跟门前这笔青山一样真实存在,触目可及。
几座山体绵延到此处时,突然失去了常态,一个趔趄,就势倾倒下去,涡旋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天坑。马见湾的名字由来我不清楚,只知道它是双溪坡人生活中的一扎藩篱,一道禁忌,多年来,人畜止步。寨子里两个不到成年的异性孩子,或许受了寂静的引诱,轻轻地好上了,在快要受到世俗的偏见和伤害之前,相约从我站立的这个位置纵身跳进了马见湾。 “多可怜的孩子”,老人们用饱经忧患的口吻说道。现在,他们对年轻出格的行为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也不打算阻拦这爱情的发生。老人们都知道,寨子里如果没有新鲜的爱情,就留不住年轻人;如果寨子里失去了年轻人,那就是一座苍老的寨子,接下来的命运有可能是从土地上消失。在他们看来,爱情出现在一座古老的寨子,才能保持这座寨子的纯洁性。马见湾的悲剧发生后,这是他们最后的妥协,一个寨子的存在与延续,靠的就是新鲜爱情源源不断的产生。新鲜的像是三月里刚冒出青碧色脑袋的山果,一身绒毛尚未褪尽,浑身已散出澄澈透明的芳香来。 两个孩子起初是羞涩的,他们在晨露中一起走出山,去外面上学,又在月光里相携而归。他们常常在路边掐白色的芭茅,折那些脆嫩肥胖的刺苔,捡熟透红艳的三月泡吃。他们并不爱那些清凌凌软绵绵甜丝丝的滋味,他们爱的是眼前的山水。自从他们从路边飞舞的蛾子,山崖边一丛鸭乐乐花身上窥探出自己的心意后,他们就第一次认识了这个出生的地方。这里的草木昆虫小兽都幻化出晶莹的光和奇妙的色彩,生命力充溢这个世界,路上的蚂娘子对他们点头哈腰,山里的阳雀花在咧嘴大笑。活着,在这里活着,本来是件不可捉摸的事情,但寨子里活了一辈子的老人却从没怀疑过这个词的温度,老人跟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一样,认为活着是真实存在的事,无须审视和辩解,但他们其实活得最虚幻。两个年轻人一旦产生了爱情,就理所当然地认为,生活只存在于自己创造的世界里,这个古老的村寨才拥有了存在的理由,从此以后,才开始了欢笑和哭泣。 寨子里处处可见年轻人的身影,这不是老人们的想象。屋子前面水井汩汩流淌、昼夜不停;屋后枞树从侧翼生出来的枝桠妩媚张扬;荒野里吃草的老牛眸子里多了很多旖旎温情;风声变得更加放浪形骸。在老人的眼中,这一切都强烈暗示了某种新生物的产生,他们不懂得观察星象,也不得根据事物发展的规律来预测,仅仅靠着这些跟他们的生活紧密相连的气息就能一窥天机。这新生事物让他们不安和疑惧,寨子里潜伏着一股风向,他们无法掌控,陌生潮流的涌动让他们惶惶不安,陌生气息猝不及防。 爱情,一旦生根发芽,即使没有适合的土壤,没有充足的阳光水分,也能蓬勃起来。老人们眼睁睁地看着,人在惊慌时候,言语行为便会出格,朝着头顶明晃晃的太阳吐出浓痰,嘴里发出恶毒诅咒的事情就时常发生。口水的污秽也许能遮住太阳的光芒,却不能抹去年轻人心中的涓涓清流。 孤独,一个多么让人畏惧的字眼,老人们也怕,他们怕了一辈子,到头来没有办法,反而迟钝了。年轻人怕,孤独曾经在他们稚嫩的心里盘踞了十多年,它是一种自内而外散发的气息,多么令人绝望。它让人想到死亡,不是群山万里中一整天无人对视的情形,那只是孤单。人陷在各种古老的意象之中,在各种生命面前,他容易掉进虚无飘渺的陷阱,会变得惊慌、变得茫然、甚至困惑。他有一千种一万种对生命的追问,但那是徒劳,因为他看不到自身,他忽略了自身。人在山水中是微小的,也许不如一粒尘埃更有存在的意义,一粒尘埃有可能在天地万物中证明自己的存在,但人不能。这时候,爱情才是这个乡村山寨里唯一一根救命的稻草。老人们无法感受到这一点,但年轻人不一样,因为他们已从爱情中得到了精神上的愉悦和满足。 事情走到这里,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年轻人必然会捍卫自己那一份仅有的财富。而在老年人看来,同一个寨子里的人,即使不同姓,但朝夕相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况且他们并没有征求双方家人、或者任何一个有威望的老人的同意,实在是大逆不道、有伤风化。先期措施只是家长在指指点点的目光中,各自红着脸,羞愧难当地把儿女喊到别处,责骂一番。两个年轻人低垂着头,饱含着两双泪眼,却不肯吭声。再过一些天,家长承受不住压力,各自护送孩子去山外读书,可这是没用的。广袤的群山中,哪里没有一丝褶皱,哪里没有一处凹陷,哪里没有小湾呢?连群山被风逗笑时,显露的酒窝都能藏下无数的故事。在他们喘息的时候,谁能阻止两个年轻人见面呢? 两家父母逐渐苦恼起来,迫不得已把孩子辍了学,一把大铁锁,把人关进了柴房。女孩父母计划好了,把人再关几天,等他们与外界联系好了,就托熟人将孩子带出门去打工。在女孩被人送出门去的那天早上,不知是那一丝风走漏了消息,哪一只鸟雀说漏了嘴,男孩在关着自己的房间里点了一把火,竟趁乱逃了出去。 熊熊火光中,男孩的双脚似能飞翔的双翼,山里的各种生命也许是被他的样子吓着了,也许是被他们的真情所感动,来不及惊慌,就连忙侧开身子为这悲情的孩子让路。男孩终于在马见湾追上了女孩。 后来,听山里的鸟雀们说,两个人并没有说一句话,只相互对视了一眼,便双双纵身跃进了深渊,失魂落魄的人扑到悬崖边,只听见从地府深处来“砰”的一下沉闷模糊的回响。声音把双方父母的心都震碎了,山寨里的老人开始集体沉默,他们也许在集体思考,枯瘦已久的眼睛里开始出现了一丝裂变。 群山是有灵性的,万事万物必是感应到他们的魂魄和对爱情的忠贞,寨子里从此埋下了爱情的种子,那些开满爱情的花果甚至有点疯狂,老人们面对这一结果,无可奈何的面孔下面是一颗柔软慈悲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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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座山体绵延到此处时,突然失去了常态,一个趔趄,就势倾倒下去,涡旋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天坑。马见湾的名字由来我不清楚,只知道它是双溪坡人生活中的一扎藩篱,一道禁忌,多年来,人畜止步。寨子里两个不到成年的异性孩子,或许受了寂静的引诱,轻轻地好上了,在快要受到世俗的偏见和伤害之前,相约从我站立的这个位置纵身跳进了马见湾。 “多可怜的孩子”,老人们用饱经忧患的口吻说道。现在,他们对年轻出格的行为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也不打算阻拦这爱情的发生。老人们都知道,寨子里如果没有新鲜的爱情,就留不住年轻人;如果寨子里失去了年轻人,那就是一座苍老的寨子,接下来的命运有可能是从土地上消失。在他们看来,爱情出现在一座古老的寨子,才能保持这座寨子的纯洁性。马见湾的悲剧发生后,这是他们最后的妥协,一个寨子的存在与延续,靠的就是新鲜爱情源源不断的产生。新鲜的像是三月里刚冒出青碧色脑袋的山果,一身绒毛尚未褪尽,浑身已散出澄澈透明的芳香来。 两个孩子起初是羞涩的,他们在晨露中一起走出山,去外面上学,又在月光里相携而归。他们常常在路边掐白色的芭茅,折那些脆嫩肥胖的刺苔,捡熟透红艳的三月泡吃。他们并不爱那些清凌凌软绵绵甜丝丝的滋味,他们爱的是眼前的山水。自从他们从路边飞舞的蛾子,山崖边一丛鸭乐乐花身上窥探出自己的心意后,他们就第一次认识了这个出生的地方。这里的草木昆虫小兽都幻化出晶莹的光和奇妙的色彩,生命力充溢这个世界,路上的蚂娘子对他们点头哈腰,山里的阳雀花在咧嘴大笑。活着,在这里活着,本来是件不可捉摸的事情,但寨子里活了一辈子的老人却从没怀疑过这个词的温度,老人跟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一样,认为活着是真实存在的事,无须审视和辩解,但他们其实活得最虚幻。两个年轻人一旦产生了爱情,就理所当然地认为,生活只存在于自己创造的世界里,这个古老的村寨才拥有了存在的理由,从此以后,才开始了欢笑和哭泣。 寨子里处处可见年轻人的身影,这不是老人们的想象。屋子前面水井汩汩流淌、昼夜不停;屋后枞树从侧翼生出来的枝桠妩媚张扬;荒野里吃草的老牛眸子里多了很多旖旎温情;风声变得更加放浪形骸。在老人的眼中,这一切都强烈暗示了某种新生物的产生,他们不懂得观察星象,也不得根据事物发展的规律来预测,仅仅靠着这些跟他们的生活紧密相连的气息就能一窥天机。这新生事物让他们不安和疑惧,寨子里潜伏着一股风向,他们无法掌控,陌生潮流的涌动让他们惶惶不安,陌生气息猝不及防。 爱情,一旦生根发芽,即使没有适合的土壤,没有充足的阳光水分,也能蓬勃起来。老人们眼睁睁地看着,人在惊慌时候,言语行为便会出格,朝着头顶明晃晃的太阳吐出浓痰,嘴里发出恶毒诅咒的事情就时常发生。口水的污秽也许能遮住太阳的光芒,却不能抹去年轻人心中的涓涓清流。 孤独,一个多么让人畏惧的字眼,老人们也怕,他们怕了一辈子,到头来没有办法,反而迟钝了。年轻人怕,孤独曾经在他们稚嫩的心里盘踞了十多年,它是一种自内而外散发的气息,多么令人绝望。它让人想到死亡,不是群山万里中一整天无人对视的情形,那只是孤单。人陷在各种古老的意象之中,在各种生命面前,他容易掉进虚无飘渺的陷阱,会变得惊慌、变得茫然、甚至困惑。他有一千种一万种对生命的追问,但那是徒劳,因为他看不到自身,他忽略了自身。人在山水中是微小的,也许不如一粒尘埃更有存在的意义,一粒尘埃有可能在天地万物中证明自己的存在,但人不能。这时候,爱情才是这个乡村山寨里唯一一根救命的稻草。老人们无法感受到这一点,但年轻人不一样,因为他们已从爱情中得到了精神上的愉悦和满足。 事情走到这里,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年轻人必然会捍卫自己那一份仅有的财富。而在老年人看来,同一个寨子里的人,即使不同姓,但朝夕相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况且他们并没有征求双方家人、或者任何一个有威望的老人的同意,实在是大逆不道、有伤风化。先期措施只是家长在指指点点的目光中,各自红着脸,羞愧难当地把儿女喊到别处,责骂一番。两个年轻人低垂着头,饱含着两双泪眼,却不肯吭声。再过一些天,家长承受不住压力,各自护送孩子去山外读书,可这是没用的。广袤的群山中,哪里没有一丝褶皱,哪里没有一处凹陷,哪里没有小湾呢?连群山被风逗笑时,显露的酒窝都能藏下无数的故事。在他们喘息的时候,谁能阻止两个年轻人见面呢? 两家父母逐渐苦恼起来,迫不得已把孩子辍了学,一把大铁锁,把人关进了柴房。女孩父母计划好了,把人再关几天,等他们与外界联系好了,就托熟人将孩子带出门去打工。在女孩被人送出门去的那天早上,不知是那一丝风走漏了消息,哪一只鸟雀说漏了嘴,男孩在关着自己的房间里点了一把火,竟趁乱逃了出去。 熊熊火光中,男孩的双脚似能飞翔的双翼,山里的各种生命也许是被他的样子吓着了,也许是被他们的真情所感动,来不及惊慌,就连忙侧开身子为这悲情的孩子让路。男孩终于在马见湾追上了女孩。 后来,听山里的鸟雀们说,两个人并没有说一句话,只相互对视了一眼,便双双纵身跃进了深渊,失魂落魄的人扑到悬崖边,只听见从地府深处来“砰”的一下沉闷模糊的回响。声音把双方父母的心都震碎了,山寨里的老人开始集体沉默,他们也许在集体思考,枯瘦已久的眼睛里开始出现了一丝裂变。 群山是有灵性的,万事万物必是感应到他们的魂魄和对爱情的忠贞,寨子里从此埋下了爱情的种子,那些开满爱情的花果甚至有点疯狂,老人们面对这一结果,无可奈何的面孔下面是一颗柔软慈悲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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