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周棋里的慢时光

六周棋里的慢时光
赵传兴
  六周棋一定是农村人发明的，专为农村汉子发明的。六周棋是农村的土特产，却拎不到城里去。城里找不到六周棋，大街小巷没有，公园小区也没有。而农村，只要有屁股大一块平整地方，就有人把六周棋摆起来，不分天明早晚，下个天昏地暗。     
      六周棋比不得象棋、围棋。象棋、围棋是特制的，都是城里棋，都要花钱买，高贵着呢。农村也有下象棋的，少，水平也不咋样。而六周棋不要钱，棋盘不要，棋子也不要，大地上到处都是棋盘，到处都是棋子。     
      六周棋的棋盘简单。只要手头有一支粉笔，或一小块石灰，或一个小石子，或一根细树枝，说两句话的时间，就能画出一个四方四正的棋盘来，横六道，竖六道。其实也不需要多么笔直，有点歪扭斜跨也不影响下棋。     
      六周棋的棋子也简单。沟边挖一团黄泥，你分一半我拿一半，一边下，一边捏捏揉揉，瞬间棋子就好了。没有泥也行，石头子、土坷垃、树叶子，都可以做棋子。六周棋不讲究这些，不过都没有黄泥用起来舒服，软软的，柔柔的。     
      六周棋是两人对弈，交战双方各18名战士，共三十六名。战场不大，战斗愈加激烈。下棋的人就是指挥官，指挥着泥俑将士冲锋陷阵。交战双方，泥做的棋子，为便于区分敌我，一方捏得细长，瘦高个子；一方捏得短粗，孔武矮壮。长子先下，短子后行。先占营地，再伺机破坏对方的堡垒，再筑成自己的坚固防线。一旦形成自己的斜贯直线，便胜了对方一仗。三子斜拉线被称为“三步”，也叫“三步计”。依次，四子斜拉线叫“四步”，五子斜线叫“五步”，对顶角的纵长斜线叫“大六条”。三步、四步可以任意消灭对方一个兵卒，五步、大六条则可以杀死对方两个、三个兵卒。中间四子围成正方形叫“斗子”，也可以割对方一子。被消灭的兵卒被捏成扁块僵卧地上，等到三十六子布局完成，僵卧于地的兵卒旋即被抬离战场。     
      六周棋运动员不分年龄，七老八十的有，二十啷当的有，三年级的学生娃娃也有。可是分性别，几乎都是男性，没有几个女孩子喜欢坐在地上玩泥。有时间就下个半天，回家吃了饭再来下。没多少时间就下个三盘，三打两胜。一个人走了，观战的人马上接着下。六周棋是所有乡村男子的娱乐。所有乡村男子都是优秀的军事家，走一部看几部，既要进攻又要防御，运筹帷幄于迟宽的战场。
      我们村村口的路边有座小石桥，石桥的南北各划了一个六周棋盘。这两个棋盘都是刻划在石头里的，可能是修石桥的人就是六周棋爱好者，或者是村子里的六周棋爱好者要求刻划的吧。经常有人在桥上坐着，或蹲着，下六周，或者看下六周。桥的南边围了几个人，北边也围了几个人。     
      桥上的棋盘是固定的，棋子却要现取。桥下就是一条小潦沟，沟水哗啦哗啦淌。沟边的泥都是黄泥，揉巴揉巴正好做六周的棋子，不软不硬，可大可小。沟里有许多小家伙水虫子，长腿长胳膊，瘦得风一吹就上天了，可是在水里敏捷，一窜就是二尺远。我们叫它“老赵”。还有一个关于它的顺口溜：“老赵老赵，关门睡觉。听到狗咬，爬起来就跑。”其实老赵不怕狗，狗逮不住它，狗也不多管闲事，从没有跳进沟里逮它。
      村东头的大柳树下是一个闲人场。每天下六周棋的有三盘四盘。午后男劳力们扛着锄头下地干活，经过村东头的大柳树下，总要装模作样地看一看天，嘟囔一句：日头毒着呢。锄头往地下一撂，坐在锄把上瞅一会。有时被自家的女人看到了，挖鼻子抠眼说上几句才走。
      邻居赵小二擅下六周棋。小二读初中，成绩好，在班里数一数二，也没见多用心，看多少书。周末就在树底下下六周，或看人下六周。小二的对手有二、三十岁的，也有五、六十岁的，能赢小二的人不多。大家都夸小二聪明，脑筋转得快。小二后来上了大学，大学放假回来还经常见他下六周。   
       村东头的张大全和村南边的宝都叔都是六周棋迷，为了六周棋可以不吃午饭，晚饭也可以延迟到天黑透。有时间就蹲在树下等人，见人就拉着下，你不会他可以手把手教你，学校里的老师没一个比他有耐心。   
      我也喜欢下六周棋。我没有和小二、宝都叔、张大全他们过过招，我下不过他们。我只算粗懂皮毛，充其量算会，知道输赢。我只是在拔猪草时和小朋友下。工作了，学校在一座山的半山腰，住校。中午的时候，傍晚的时候，学校李主任经常来找我下棋。中国象棋、围棋、六周棋我们轮换着下。我哪一样都下不过他。李主任人好，话不多，我们脾气相似。三年后离开那个学校，我就没有再和李主任下过六周棋，也没有和其他人再下过六周棋。   
       经常看到三五个老年人在路边下六周棋，或坐或蹲。我每次都把羡慕的目光投向他们。他们才是生活的富有者。六周棋是闲人下的棋，下六周棋的人都是拥有自己充足时间的最有钱的人。
      六周棋总是和慢时光相伴相随。如今时光开始奔跑，六周棋还待在原地一动不动。再看不到年轻人下六周棋啦，再看不到孩子们下六周棋啦。我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六周棋盘，呆呆地看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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