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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灯、亮壶和火把

2021-12-23叙事散文秦时明月

马灯、亮壶和火把马灯一只碗状倒扣平底的铁盒子,那是装煤油的地方,盒子上方正中心位置,是一个开着扁口的灯芯孔,棉线做的灯芯挽成一团藏在油盒里,只在扁口里露出一小点,一根连在扁口下端的铁丝往外延伸,再绕城一个简单的环状,便是控制灯芯的旋钮。油……
马灯、亮壶和火把

马灯
  一只碗状倒扣平底的铁盒子,那是装煤油的地方,盒子上方正中心位置,是一个开着扁口的灯芯孔,棉线做的灯芯挽成一团藏在油盒里,只在扁口里露出一小点,一根连在扁口下端的铁丝往外延伸,再绕城一个简单的环状,便是控制灯芯的旋钮。油盒子的旁边有一个凸起的小孔,那是往里加油的地方,有螺旋形的盖子盖住。两根稍往外弯曲的提梁从盒子的两边延伸上去,在顶端连接上一个周围有着细密小孔的烟囱盖般的小圆顶。在小圆顶之下,油盒子之上,两根提梁之间,有两根相互交错的盘旋状的钢丝。将钢丝压下,可以将一只上下有孔的玻璃罩放进去,置于小圆顶和油盒子之间;松开钢丝,玻璃罩便稳固地罩在灯芯的外边。弹簧钢丝下方还有个按钮,往下按住,可将玻璃罩顶起来,现出一个适当的空隙,便于点灯。两根提梁的中间稍靠上一点,各有一小孔,将一根弯曲的铁丝两端挂进小孔,形成一盏灯的提手。

  这就是一盏马灯。

  马灯,顾名思义,是骑马赶马人所用,具有不惧风雨的功能。我童年的时光里,马灯于我是神秘的,是高贵的。我家里没有马灯,我家只有两盏煤油灯——一盏是圆形药瓶做的,瓶盖早已烂掉,黑乎乎细如筷子的灯芯管便在瓶口里绕着圈儿晃荡;另一盏是红岩牌墨水的小方瓶所做,瓶盖上灯芯管旁似乎总有两只蚊子的尸体躺在油渍渣里。外公家有一只马灯,外公家的马灯是外公在窑罐厂提回来的。而外公家的马灯,我只记得是在有几次过年的时候,一群年客在公共堂屋里铺谷草打地铺时,它是明晃晃地照在了神龛旁的木台子上的。平时,马灯总是挂在外公卧室的那个木楼板下的钉子上,陪伴着两三块经年的腊肉,蒙着厚厚的灰尘,在木窗射进来的亮光里铸成半透明的剪影。

  队长红鼻子家里也有一盏,那是生产队的——我们小孩子没有谁不知道。生产队开会或者分粮食的时候,他就提出来挂在旁边的树枝上,引得成群的飞虫围绕着疯狂地舞蹈。抽叶子烟的男人们喜欢将玻璃罩顶起来,把烟杆伸进去接火。一旦不小心弄灭了,总会引来一阵劈头盖脸的臭骂。红鼻子家的马灯虽然都知道是生产队的马灯,但是谁都把它当做是红鼻子家的马灯。

  外公家的马灯,红鼻子家的马灯,都常常被大队借去使用。开社员大会,斗地主,唱样板戏,气氛热烈。全大队的马灯集中挂在台子上,我觉得无比辉煌。

  不知为什么,我对神秘的马灯有一种近乎痴迷的喜欢。外公家的马灯总挂在楼板下的梁上,我只能站在地下长时间的呆看。生产队的马灯,我只要有机会就要去提在手里,比如给分粮食的人打亮照秤,比如给兽医站的医生胡春和打亮,看他帮难产的母牛生孩子。

  没有马的马灯,还是马灯。而没有马灯的马似乎就有些遗憾。

  那时,我们的乡下,连一根马鬃都没有见过;我的童年,马只是在坝坝电影中见过。电影《侦察兵》一开始便是影影绰绰的一匹快马踏出节奏紧促的蹄声。我每次看到都热血沸腾,每次我都想,要是把我外公家那盏马灯借给那个马背上的英雄,让他提着骑马飞奔,那不知要威武多少倍啊!但是我又想,外公肯定是不情愿的,他一定怕给摔烂了!

  然而,那马灯最终还是被我给摔烂了。

  我搭着凳子取下了外公的马灯,悄悄从牛圈里牵出外公家的大牯牛。我要学那个电影里的侦察兵。骑在牛背上,提着马灯,我给懒懒散散的大牯牛的屁股一棍子。

  大牯牛奔跑起来……我掉进了冬水田里……

  马灯撞在了田边的石头上!

亮壶
  如果马灯算是贵族的话,亮壶充其量就算个平民。

  一只比拳头少大一点的圆馒头状的陶壶,旁边伸出一只小嘴,那是灯芯。亮壶的顶端绕着圆口便是一个紧箍的铁环,铁环上再挂上一根一尺多长的铁杆作为亮壶的提手。为了便于稳握,铁杆都是特别经过扭曲而有着螺旋状的纹路,而在铁杆的末端,还必有一个耳朵状的弯钩,那是便于在钉子或者树枝上悬挂的装置。

  亮壶的顶端是盛油的口子,壶盖似乎没有什么专门的东西,记得我所见过的,都是早已浸透了煤油的半截玉米芯。

  很多家里都有亮壶,但是我们家竟然还是没有。

  亮壶可以当做普通的煤油灯使用,它可以随意地挂在墙壁上,我便觉得亮壶很神气,也总是产生出要提在手里往黑暗处去逡巡一番的冲动。大三儿家有一只,他爸爸总是将它挂在那面唯一有砖头的墙壁上,跳动的油烟将那一面墙壁好大一片都熏成了黑色。大三儿有时晚饭后来串门,便总是提着他家的亮壶,来了后他也学着他爸爸的样子将亮壶的挂钩钩在我家的破夹壁缝里。穿过后门进来的夜风,就将灯火吹得东倒西歪的,长出的灯花,便在那豆灯火里一会发红,一会发黑。

  “大三儿,回耗子洞了!”大三儿的爸爸隔着院坝喊他回家,我立即抢过去,取下墙壁上的亮壶,递给大三儿。

  亮壶可以提在手上,也可以挂在墙上。但是亮壶不能走在风里和雨里。

  大三儿喜欢打蛤蟆和夹火把黄鳝。但是大三儿胆儿小技术差,总会找我和哥哥一起去。于是我们可以尽情使用大三儿家的亮壶。天黑之前,准备好竹板子和笆笼。晚饭后,我们点亮亮壶,往田野里去,夏夜的田野,蛙声四起,大青蛙中气十足的鸣叫让我们兴奋不已。在田坎上,在小溪边,我们举着熹微的亮壶,寻找端坐如佛的田鸡,用手中的竹板准确无误的拍下去。半夜回家时,沉沉的笆笼里便是我们明日饭桌上让人垂涎的美食。(那时我们还没有环保意思啊!)

  或者,在仲春季春时节,凉意尚浓,秧苗未栽,泥鳅和黄鳝在白天兴奋地谈情说爱之后,便不想再钻进稀泥中去过夜,只在泥面上浅水中静静地伏着。我们打着亮壶,手里拿了尖端缠了麻线的剪刀,照着那一动不动的黄鳝泥鳅夹下去。水不深,却很冷;风不大,也很冷;亮壶的微光将我们的身影铺在田野里,弄得巨大无比。

  不过亮壶给我的记忆却终归是温暖的。院子上,每家每户办酒席请客的时候,那些贫瘠时光里难得的喜悦,便总是在那摇摆不定的亮壶的光影里氤氲着暖暖的气息。即使是农忙时节,陪着大人们通夜的忙碌,那在并不亮的灯光里,父辈们的身影也让我们小小的心灵觉得幸福而温暖。
火把
  火把比亮壶更草根。火把其实就不属于“灯”。

  火把是可以移动的火堆,火把是没有定型的灯盏。

  生在乡下,便免不了要走夜路。尤其在我们老家那种丘陵地带,即使再熟悉路况的人也保不准会滚下崖坎或者滑下水塘。小时候走夜路,借着天上微弱的星光,跌跌撞撞如盲人。有年龄的大的便教我“走大石板”。就是在微弱的星光下反射着微微亮光的地方,脚踏上去便是平顺的石板。我照着指点,结果踏上去的却是泥水坑。也曾经跑十多里路远去看坝坝电影,回来的路上便滚进了冬水田。

  像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夜晚,火把就成了必不可少之物。

  火把并不常备,而是临时的获取。走夜路的人,实在看不清路了,就要搜寻路边,一座草树,或者一堆柴禾,就是继续前行的希望。赶夜路的人,在路边人家的草树或者柴禾堆上取了柴草,主人一般是不会介意的。这是我童年时朦朦胧胧中感悟到的乡村的一种约定俗成的淳朴。坐在灯火亮光下的人或者安睡在温暖被窝中的人,真的很容易体会到还在寒冷的暗夜里赶路的旅人的艰辛!

  记得有一个冬夜,我们院子上的人聚集在我们家的火堆旁聊天,突然听到了狗的狂吠。我们出去看到了一个陌生人坐在水田里。大人们将他扶起来进屋换了衣服,才知道他是一个急着赶路回家的木匠,刚才走夜路栽进了水田,由于喝了点酒,便无力再爬上来。大人们给他准备了最熬火的葵花杆火把,点燃一把拿在手上,背上还背几捆——他可以赶十多里的夜路了。

  在乡村,火把取材最方便的便是稻草麦草,但是这东西点燃就燃完,赶不得远路。插豇豆四季豆的竹竿,是方便获取也比较熬火的材料,却要损坏人家的菜苗,往往会挨骂。矮子家的草房顶上的茅草,曾经也被那些赶夜路的人薅来做火把,气得矮子提着柴刀追了几里路。

  我几岁时,跟着一群民兵去“捉奸”,在五队那个单家独户的院子里,那些民兵破门而入,抓出来一男一女,五花大绑的,被他们扔在院坝边的烂泥中。那个男的是个富农,三十好几了,还是个单身汉;那个女的据说是从贵州来的。那个男人的老母亲跪在地上大哭,连声喊:“她是跟我一起睡的!她是跟我一起睡的!……”民兵们在院子边的柴堆上每个人取一大捆干竹竿,火把点起来,整个院子突然在雪亮的火光中晃动摇摆!他们要押着那对男女到公社去!

  火把,在深冬寒夜的田野上连成了一条游动的长龙!那个夜晚的火把,让我的童年记忆罩上了一层隐隐的忧郁!


                           2013-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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