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
2021-12-23经典散文
[db:简介]
那年我上李华家。她正泼一盆水,窗下的杏树上挂着一块湿抹布。一照面,我们都笑了。
我坐凳子上,她往我屁股底下塞一个小垫,说,刚才一只母鸡上猪圈被猪咬下一块肉皮。母鸡飞出来,趴旮旯了。她老公接话说,就在那儿,大步走到母鸡跟前。我瞄过去,它静静地一声也不叫。
她老公在当院踅摸,像要找点活干。谁知又转回来,拍着肚子说,真热,真热。他粗壮的身子,隔一会儿吐舌头说真热,八月的天气似乎更热了。他挺可爱,像秧歌里的大头人。但作为老公,是另一回事。
我心里发空,说不待了,随即去西梁溜达。
李华憋屈,精神有点不正常。当初她自己处了一个对象,她母亲嫌男的穷,没爹没娘,死活不让成,逼迫李华嫁给现在的老公,看中他是有工作的退伍军人。他的老家非常偏远,李华的母亲在自家院子给夫妻俩盖两间房。没几年,李华的老公下岗,种几亩地为业。后来有了政策,退伍军人月月领退休金。政府又帮他们在别处盖了新房,一家人过着有吃有喝的日子。只是,我从她家走后一年多,李华精神失常了,每天就是吃,睡,骂她母亲,打狗。两只狗在一起亲密,她气呼呼地打散,说公狗太磕碜,不般配。
我和李华邻村,是小学同学。
她身上有股奶粉味,看人总是低头眼睛往上睁,很专注,叫人不自在。我俩同桌,同坐一条长凳。一节课上,班主任在我这头踩长凳的边缘往后墙贴画报,我想给他移出一块地方,就站起来。李华立马也站起来,凳子翻了,班主任哎呀一声摔倒。摔够呛。他长着一圈小胡子的粉刺脸都流眼泪和鼻涕了。他疑惑地盯着我,李华一副就怨我的样子瞪着我。同学们不做作业了,看热闹。
注视班主任惊吓成紫色的嘴唇,我难过地说,我不是故意的,弯腰趴课桌上。啊,没关系,班主任笑着说。忽然,李华一头趴课桌上,小声嘀咕,我也不是故意的。
放学了,李华说,明天我给你带一个蓝色的手绢,有脏点,晚上洗干净。我说我给你买一本小人书,她说,不如买好吃的。
记忆鲜活,可是,人已半老。三十来年我对婚姻不满,直到老公患了大病才一下子平息。
前天上午我叫老公上街买四五斤小米,两三斤土豆,他十二点多才回来。我做梦都想不到,装小米的塑料袋里放着土豆。土豆沾着轻微的沙沫。我说,为啥不分开装?这样不把小米弄脏了吗?他说半道碰见熟人找塑料袋装东西,他想办法给人家一个。我说熟人是谁?太坏了。他不吱声。我说为啥这么晚才回来?他说到村街了,小二招呼帮忙抬檩子。我说你的病不能累,接着数落几句。他说,你找茬。我不吱声了。
那年我和老公怄气才上的李华家。
中午,我锄地回来,随便吃的剩玉米面饼子蘸菜汤,吃完爬上炕四仰八叉躺着,老公耷拉着脸进屋,说我真会享福。他在婆婆家吃的饭。我和老公吵起来。吵几句,老公照直说,婆婆抱怨我不请住娘家的小姑子吃饭。我说我拿啥请?老公说,什么态度,应该请。我甩手走了。
从李华家出来我去西梁溜达。边溜达边思考,一时冒出一个念头,离婚,嫁给江世孝。江世孝是我初中同学,木讷,驼背,衣服打补丁,学习特别好。考上了重点高中,没考上大学。听说他一直在家务农,将近四十岁了还没结婚,时常陪老头蹲墙根晒太阳。他也像一个老头。我想,他有文化,不挑事,安贫乐道,和他过日子心净。我们相隔两个村,同属一个乡镇。
婆婆不是挑我这个就是挑我那个,老公帮腔。我的人生像一只天鹅掉猪圈了,有人希望天鹅变成拉车的马。天鹅变不成拉车的马,变成了猪或受伤的鸡。我意识到,不是离婚的事,是得自强自立。想通了,我回家。
路上,我看见一片树林旁边一男一女散步,女的是我一个亲戚,叫少梅。她装作没看见我,他们拐弯岔过去了。
少梅高挑的身材,端庄秀气。她老公是木匠,精明能干。夫妻俩恩恩爱爱。可是,和她散步的男人明显不是她老公。
我到家,太阳偏西了。我对老公说,你叫孩子老姑来吃晚饭。烙单饼,韭菜炒鸡蛋。
我想好了,能做到的就做,做不到的就缄默,不吵吵。吵不出子午卯酉。
九月份,我办幼儿园,半学期收入三千元,心里有了底气。只办两年,开采铁矿石的老板来了,轰隆轰隆放炮,拉矿石的大车一辆又一辆,我家离矿区太近,出于安全和环境考虑停办了。
去年,少梅的老公脑出血去世,她瘦一圈。她老公活着的时候每年都不少挣钱,别的木匠没活,她老公总有活。
一个冬天的晚上,少梅骑摩托车带我去小学校长家。那时我父亲是村支书,我代课学前班。学校有一批木匠活,少梅想让她老公承包。她熟门熟路地把摩托车停在一家大门口,我们刚想拍门,她说,是不是这家啊?没来过,别错了。她把话又重复一遍。我立刻拍门。心想,你来过。谁不知道你和校长的关系?一次,我碰见她和校长一起逛商城,她不自然地对我说,她也是碰见的校长。
校长家正在吃饭,让我俩也吃点。我不吃。少梅冷风热气吃一个馒头。校长不经意地往他面前还有半杯水的杯子倒热水,然后把杯子递给少梅,少梅捂住杯子就喝。校长的老伴拘谨,老实巴交的。
校长答应木匠活让少梅老公承包,说不看僧面看佛面。
今年秋天,我和少梅在街上遇见,她说她相处了一位退休老干部。她穿的一个乳罩好几百元,一件大衣好几千元,老干部给买的。她俩已同居。我说她缘分好。
我只求老公的病能彻底好了。我偷偷观察他的脸色,肤色,精神状态,他好我就好。想起几十年我对他的嫌弃,诅咒,愧疚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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