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道

                                棋道
   
       周末在网上与人下象棋，不想遇到个耍无赖的人，棋下到残局定式却不肯认输，硬是和你耗上了时间。变着招儿重复连将，而且半天才走一步，等着你放弃。我一气之下便陪着耗，不为那一分，就为赌口气。不料，半个小时后对方发过来一句话：“我这是办公室电脑，耗的是公家电，你认输吧……”顿时索然无味。
      其实，网上下棋本就无味。不能观颜察色偷窥对方的心思，不能看对方丢失好棋懊恼的神态，不能接受对方希望悔棋渴求的眼神，欣赏不了对方失败的窘境。电脑屏幕，就像面无表情的僵尸，偷吃了一个车，对方依旧神情自若，无所言表，大有元帅坐帐不在乎一兵一将损失的气概和风度，让你高兴不起来，没有氛围喜形于色。
      所以，我还是习惯于面对面地博弈，尤其是喜欢和性情中人博弈。当你运筹帷幄，精心策划，阴谋得逞，一招蛟龙出水给对方严重威胁时，对方那恍然大悟的神态让你有小酌一口酒般的甘美。对方好不容易丢卒保车，化险为夷，脊上冷汗未干，你又一着釜底抽薪，大军压境，直捣黄龙，其情又岌岌可危时，你便可眯着眼，环顾左右而言他，享受一下蓝天的蓝，绿树的绿。或者，闲闲地点上一支烟，让烟圈弥漫对方额头上暴起的青筋，此时，如同美酒饮到酣处，心绪神游，惬意得不知如何是好。说不定你会想到打猎时的情景，一只受了伤的野兔沿着你的视线苟延残喘地跑。虽然说君子无争，不过棋盘上的喜乐哀愁却是可争的。得势者喜，失利者悲，由大喜到大悲，由绝境中起死回生，皆是一种享受。何况，演绎在棋盘，表情在棋手，目光跳跃于棋盘和棋手之间，只有下棋人才能感悟其中的快慰。
      当面下棋总有意想不到的乐趣。在白山中学工作那会儿，一帮青年教师皆好棋，常捉对博弈。其中有一曹姓同事明显棋高一着，输少赢多，好不得意，常常搞得我们好没面子。不过该同事棋品尚好，有君子不赢头一棋之风范，于是我们便利用他这个性，报复捉弄他。
      一日课后，照例楚河汉界激战一番。先一人请战，惯例，定是会赢。可赢了却不再下，找个理由走了。第二人再上，惯例，也是会赢的。赢了也不再下，找个理由又走了。第三人接着来，惯例，还是会赢的，这回不找理由走人，就是死活不肯下第二棋。如此，他连输三人。这让我们逮着机会揶揄他，极尽撩拨。曹同事晓得上当了，恼羞成怒，追着我们再来。我们一个个高挂免战牌，不给他挽回面子的机会。
      面对面对弈，下的是棋，揣摩的却是人心，因为棋盘上的风云变幻，某种程度上也演绎在一个人的脸上，性格决定棋品。听过一个故事，说的是解放初期，一个国民党军统特务潜伏于北方的某个城市，并且易容，很难辨认，这给侦破工作带来极大的困难，很长时间都未能抓获。后知这个潜伏特务爱棋，而且棋艺高超，于是公安局便找了几个象棋高手，在这个城市路人最多的几个街道摆设棋摊，引诱其上钩。果然，月余后的一天，一职员模样的人蹲在了一个棋摊前，和摆棋人下起了残局，结果，盘盘皆输，于是，欲与摆棋人下整盘。三五盘过后，棋逢对手，难决胜负，那人就有些得意忘形，得势时不禁咕哝了一句：“咯你个龟孙子……”可就这一句，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原来，这潜伏特务是四川人，喜欢这句口头禅。
      做人论品，下棋论道，自古以来，多有名言警句。“观棋不语真君子，举手无悔大丈夫”，说的是一种修养，指的是一种境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乃是警示人们不要执着于棋盘局部之胜负得失，不为眼前个人利害所动，而要纵观全局，考虑整体利益。
      小区的老李和老王喜欢去公园下棋，就在路边的石凳子上，楚河汉界各布阵势。公园里走路的、休闲的人多，就有许多人围着看。其中懂棋的人还会提些建议，发表一些高论。一大圈子围着老李和老王，同享过程，期待结果。
      可老李和老王走棋都很稳，也很慢，每一着都深思熟虑，老半天才动一步，这便苦了围观的人。有些急性子人忙不迭地催，像是他自己的事。老李和老王却不急，依旧一步一个时辰，全然不顾周边的动静，按照自己的意愿且进且退，小小的一方棋盘，如漫漫人生。
      催促的声音大了，甚至还有些不文明，老李和老王也是要说话的。
      老李说：“是你们在下棋，还是我们在下棋？这下棋就得讲究个慢。慢工出细活，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老王说话就更有意味：“慢才好。这棋子一落，就意味着向死亡走近一步。下得快，死亡也就来得快。你说，是不是谁也不想早早就死了？”说完，两个人依旧不紧不慢地下，那速度就像头顶上的日头，慢慢的；就像林间的风，缓缓的。
      有些人坚持不住了，站了老半天也看不出输赢，摇摇头，走了。总有固执的人坚持要把一盘棋看完。嘴里甚至反驳着老王的话：“我倒要看看你们哪个先死……”
      老李和老王自当没听见，依旧下着自己的棋。他们不知道，那些坚持看棋的人，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
      最后，老李没输，老王也没输。和棋。这让围观的人看得没了脾气，失望，沮丧。老李和老王却说，和棋，意味着和气。社会就是一盘棋，我们大家都需要和棋，和气！
      下了这么多年棋，我觉得老李和老王最懂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