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家的粉条(修改版)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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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了,有一种东西是我家从来不缺的,那种自家种薯、自家擦粉、自己漏粉的手工粉条。我们叫细粉。
我家总有一个装着满袋或者半袋细粉的鸡皮袋,可能是哥家的,二姐家的,或者孩子大伯家的,但最多是大姐家的。都种红薯,也都下粉条,别家不是年年,大姐家是。
大姐夫掌勺漏粉,是十里八村的巧匠,我是小妹,和弟弟家一起,这些年“不稼不狩”,最爱吃的粉条却从来不缺。总会羞惭、欢喜,加上一丝炫耀:吃不完的纯天然纯手工的粉条,这幸福可不是人人都有的。那时候的七口之家,如今分作五家,每一家都有人宠着我惯着我,这么多年。
小时候粉条是乡人们留作待客的东西,它耐储,三五年都不腐不蛀。来了客,一把应季蔬菜,加一把粉条炖了,主人就不掉面子。一直记得小时候过年,最爱去姑婆家,她家的粉条菜是世间最香的菜。熬成浅褐色闪着亮光的粉条,吸足了猪油和菜汁,夹起来尺把长,巍颤颤就是扯不断,里面埋着肥肉块,过足了馋孩子的瘾。
大姐是最勤劳最孝道的人,侍奉守寡奶奶到一百岁,公公八十多离世。如今婆婆也一百岁了,五十好几的大姐还带着孙子侍奉老人,几十年了,没有听过她说三位老人一个不字。
大姐夫是手巧又有头脑的人,“父母在,不远游”,在人人打工的社会,他放不下老人,自然只能以土地为本。既勤又俭的庄户人家,没有多少虚荣攀比,孩子都懂事,算得上幸福之家了。大姐夫重人情,那些年我们谁家有事了,他们都会倾其所有来帮衬。他会很多精细的技术活儿,漏粉条只是一项。
下粉条必须几个人合作,大姐夫是那个统领,技术性强的活儿归他。天必须冷,不然粉条不冻。别人都袖了手瑟瑟发抖,大姐夫的袖子卷到腋窝,弯腰和粉。粗壮半截短缸,倒了半缸红薯粉面,超粘的粉面被一点点翻揉搅拌,直至光洁细腻。他的双臂肌肉块块隆起,头上汗津津的。
大姐夫一脚踏在大锅台边上,弯腰,探身向前,飞快地举出一大瓢面剂儿,开始捶打漏瓢的边缘。水在翻滚,水汽弥漫间,雪白的面丝丝落下,入水即熟。这动作一气呵成,干脆利落,具有鲜明的艺术特色。工匠精神和非物质文化,我觉得这两个词用在这里当之无愧。
大姐夫年年和人组团下粉,多是为了大家自给自足,就算捎带替别人下几锅,也不取分文,自己带柴禾自己拉走就成。
大姐作为帮手,年年不得安闲。
冻了一夜,几番泼水,一杆儿一杆儿的粉条都已经冻成了一坨冰,大姐要一杆儿一杆儿挂起来晒。铺了东西在下面,防着冰化了粉条脱落,大姐就开始捡那一个个“猪娃儿”。“猪娃儿”,是我们的戏称,就是和粉面的时候,里面偶有杂质(比如粉渣),或者没化开的干面,漏粉入锅时就成了膨大的一截儿,两头尖细连着正常的粉条,它这个大肚子像不像肥嫩猪娃儿?捡出来半盆子“猪娃儿”,趁湿蒸了炖了,筋道耐嚼,好吃的很!
粉条好几天后才能干,大姐和大姐夫收粉的时候直接分装,我们兄弟姐妹,大姐夫的兄弟姐妹,外甥外甥女,侄女侄儿……不下粉的都有一份,不知道能分多少袋。老是听人说买了粉条,要么不耐熬不筋,要么半天滚不开,我那得意就油然而生:我大姐家的粉条,永远是地道纯正的,吃的一万个放心!
大姐什么车都不会开,脚上有病也走不了远路,这些年一到十一月腊月,她就挨家打电话:有空了来取粉条吧。年年说年年问。我们往往顾不上回去,或者觉得因为这些也不值得专门回去,一再拖延。她等不着,坐了公交车,辗转送来,捎带着红薯面、玉米糁、豆子、青菜... ...凡她家有的,兜子袋子的挪腾来,一家一份。她说,新麦面磨好了,我是拿不住,你俩啥时候回去拿呀?在她眼里,我们好像总是缺吃少喝的孩子。
想起来我上学的时候,星期天特别喜欢去大姐家,外甥小,亲得不行,他们村菜多,粉条也吃得过瘾。回家去上学,姐总会烙一大兜子油洛馍,够我在学校吃三四天。大姐送我一直到村西的洼里,我回头,看到她还站着看我。
从一棵棵红薯苗埋入土地,到一镢头一镢头从地里刨出来,到大姐在深秋的院子里一块块洗那红薯上的泥土,到她两个人拉了满车子的红薯去磨糊,过粉的时候手都被风和水弄的通红皴裂,晒粉面儿,然后才等着上了实冻,去下粉条。这个漫长的过程,到粉条在碗里面Q弹扯不断,这些我都清楚,可是,吃时口腹的满足,真会遮掩了那些艰辛劳苦。
我考了驾照,还是不敢开车,大姐夫笑我笨,大姐埋怨我:你都不会好好再学学?回来多快!我笑笑,是,来拉细粉拉面拉东西多快!
前两天大姐打电话,说又该下粉了,等着你们回来拿。我说我想吃宽粉,自己做麻辣粉酸辣粉火锅,多过瘾啊。大姐就开心了,那咱多下宽粉!她有点迟疑地说,今年粉面儿多,你问问你们同事,谁要了咱就多下点儿,自己下的粉,吃着还是放心——也不多。
我说,好,我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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