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姐

程大姐

“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
春，就在悄无声息里来到了人间。路旁的垂柳，泛着根根绿意的丝绦，在暖风里飘来荡去；芽孢吐翠，嫩芽探头，花草树木的勃发阶段纷纷开始了。大自然在遵循着自己的运行规律，适时地给人间以冷暖、雨露，让我们承受恩泽，感念赐予。人群熙来攘往，每一个都是孤独的灵魂与个体，有时同类的翻脸与无情，胜过严冬，暖意只能在自然里永存，只能在吹面不寒的杨柳风中感受。在这四周静谧的春夜，我无丝毫睡意，想起了一位与我共事多年，又被刚刚婉辞的大姐。

十多年前的一天下班路上，遇到了一位新同事却年长我差不多一旬的大姐，她正左手推着自行车，右手扶着后座上的半袋子东西慢慢行走。我连忙停下来打招呼，其实还不知她姓甚名谁，只是见着不面生，只是以“老师”作为称谓，她热情的喊我：“小孟，来！给你几碗玉米面。”那怎么好意思要？何况根本就不熟悉。“我家有呢！”“你站着吧！亲戚刚送来的，是今年才下来的新玉米面，你回家熬粥喝！”大姐不由分说，就找出一个方便袋，为我挖了一些。那一幕情景至今还浮现在我的眼前，玉米面虽然廉价，那份情谊却一直存在我的心底，从此认识并结交了热情利落的程大姐。

接触多了，了解到程大姐是一位老民办教师，原本在老家教书，后来嫁给一个离婚又年长她几岁的男人，便也来到了小城附近的村庄教书，后来按国家政策转为公办教师。程大姐个子不高，但双目炯炯；肤色较深，眉宇间却掩藏不住那份天生的丽质。她不仅口齿伶俐、热情大方，各种针线活也样样在行（大姐这个年龄的妇女，原本在乡村是必须要会手缝衣裳，针纳鞋底的，千百年来的男耕女织生活，或许她们是存留的最后一代），同事的衣服诸如修边、挪纽扣、开线，只要送到她的手里，就会完好如初、满意而归。程大姐没有自己的亲骨肉。她那个年龄，非农业户口是很吃香的，何况媒人为她介绍的男子虽然离婚带子，却是抱着“铁饭碗”的国家正式工作人员，听说因为与前妻长期感情不和才分手的。第一次见面，大姐看到那个高高瘦瘦、面皮黄里带黑的男子，内心泛起了一股怜悯之情，就决定担负起抚养幼子的任务，决定嫁给那个男人。结婚三年过去了，大姐肚子里仍不见动静，夫妻二人去医院做检查，结果是大姐没有问题，丈夫却天生没有生育能力。原来前妻留下的儿子是与别人生的孩子，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男人没有声张，更没有把孩子送还前妻，而是继续养育起来。大姐娘家大嫂得知此事，从邻村一家盼望生儿子盼红眼，偏偏又添了一个丫头片子的农户，花三百元抱来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女孩，送给大姐抚养，即使大姐发誓说一定会继续善待前妻留下的儿子，那个男人仍然坚决不同意，还对哭闹的大姐大打出手，结果屈服与忍让的大姐就依从了丈夫，就一直拉扯着与他们二人无半点血缘关系的，对于男人来说多少带有耻辱色彩的一个外人的孩子。

冬去暑来，大姐把一个当初会走不久就被亲生母亲舍弃的男孩，送到小学，送到中学。读高中时，那个孩子迷上了网吧，逃课、偷钱，甚至偷自行车卖了换钱再进网吧，老师打来电话，派出所的民警找上家门，无论时间早晚，不管手头忙闲，大姐都会立刻去四处找寻，跑细腿、说尽好话，把高过她半头的儿子带回家，苦口婆心地劝说，并多次请假接送孩子上学放学，终于苍天不负苦心人，在大姐的教育挽救下，那个不太算成器的儿子，最后考上了师专，毕业后也正式上了班。大姐的丈夫是单位的会计，会计可以做兼职，二人的收入在小城属于高薪阶层，而她冬天穿的皮衣却是结婚时买的那件，夏天穿的短袖衫也是多年前早就过时的碎花小领纱褂，一看那样式和色彩，就知道这衣服已经有年头了。同事劝她别那么过日子，甚至老朋友会嬉笑责骂于她的俭省：“过什么过？死了留给谁？”大姐总是一笑而过，当做耳边风根本就听不进去。自己现在仍然住着七十平的旧楼，为儿子却买了一百多平的三室两厅，并给他找了媳妇、成了家，年过不惑的大姐也做了奶奶，出出进进，她又如当年抱着那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儿子一样，担负起看护孙子的责任。

前几年大姐离开教学第一线，因为单位筹办寄宿制，需要有人管理宿舍、带领生活教师，照顾好住校的学生，这个重担就落在了被返聘回来的大姐的身上，她开始以校为家，吃住都在单位了。寄宿学生大多是父母外出打工的留守儿童，生活老师是刚刚中学毕业的半大孩子，让这些才离开校门，还依赖家长照顾的半大孩子，去操劳那群不在父母身边，爷爷奶奶宠爱甚至溺爱的小学生的饮食起居，境况可想而知。大姐身先士卒，上网查资料并结合生活实际经验，草拟有关规章制度（因为寄宿学校是当地第一家，无可以参照的对象），先教给生活老师如何为学生整理床铺、打扫房间；如何清洗衣物、照管起居；如何在餐厅里盛饭舀菜、添增馒头……事无巨细，处处条条要考虑周全，很快二十四小时无缝隙军事化管理，让当地第一家寄宿制学校慢慢走上正轨：孩子们放学离开教室时，会有生活老师整队带领先到操场背诵古诗词，等候开饭时间的到来，然后站着整齐的队伍入餐厅吃饭；宿舍里地面一尘不染、床铺整齐划一，这一切的一切，大姐功不可没。孩子玩耍刮破衣服，用到了大姐的针线活；夜里有的孩子尿床湿了被褥，有大姐在阳光下晾晒的背影；甚至生活老师对学生不耐烦地训斥，也会领受大姐的开导和教育。看着家长满意的神色，校园里有秩序的各项活动，慕名而来、纷纷要求入校就读的各年级学生，办学者笑了，因为生源多就等于资金雄厚呀！人前背后，办学者都会夸赞大姐，言谈话语中也会流露出无限的感激之情。

一切走向正规，私立学校这个蛋糕也越做越大。大姐的孙子也要读小学了，万万没有料到，正月初八晚上，精神、身体依然健朗的大姐，接到了办学者亲自打来的电话：“程老师，跟你商量一件事，年纪大了，咱就别再上班了。”大姐心里咯噔一下，口里说：“行呀！挺好的！”

我们得到消息以后，去大姐家看望她，大家心里都明白“弓藏狗烹”“卸磨杀驴”之语，但是仍然感觉不太舒服。大姐初闻也是感到内心窝囊，后来就看开了。见面后一向乐观的大姐，为我们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家宴，还展开她二十二米长的“清明上河图”十字绣，已经绣过了一多半，她那种仔细、认真的脾气，干什么不会出色呢？如今，坐在她那位置上的年轻面孔，是办学者的直系亲属，这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理所当然的安排。

行在回来的路上，见两旁的垂柳开始吐翠冒芽，长长的柳枝在春风里飘来荡去，显示出勃勃生机。春天就在不知不觉里来到了人们身边。凡事所有人都期盼美好的圆满，而太多太多的事情又不是自己说了算，更不是自己可以做主的，只能听之任之、顺其自然：一方面尽心尽力去争取，另一方面就看苍天的眷顾和护佑了。人生旅途之中，磨砺苦难太多，打击坎坷也层出不穷，活着所有的坎都需要我们踏过去，活着就是努力向前奔。寒冬腊月怎样的难以忍受，也会有冰雪消融、春回大地的那一刻，就看你能否闯过去，能否等到或者说熬到春暖花开。宇宙万物都有缺憾，正因为缺憾存在，才使人们更加渴望与向往美满，而美妙的圆满，毕竟是理想中的生活，又有几人真正能够获得、能够得到呢？有了缺憾，才会有生之感悟；有了缺憾，才会倍加珍惜所有；有了缺憾，才会分辨出什么是美好，什么是酸楚。人生无奈，在无奈的旅途中，只有独自擦干泪水，漠视不公、看淡厚薄，微笑勇敢地走向前，达观平和地走完这一生。

祝福大姐！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