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时光罅隙中的月光

----- 　　腊月十五的夜晚，已经有些年味儿了。吃过晚饭，我决定出去走走。
　　月，早已升起，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和亮。静静地，它如一枚被岁月侵蚀得有些褪色的镜子悬在幽蓝的夜空。又像一位目光柔和的老友，与我对望着。
　　望着它，只觉心里很静。
　　相顾无言。多少个夜晚，或悲，或喜，它只静静映窗，平静着我的心。
　　我揣测被它映着的自己，与二十年前的自己，究竟有多少变化。或许，二十年的时间里，我渐渐失去了热情，有些沧桑，但，也多了些豁达从容。
　　二十年的时间里，不单是我，一切都在变化。譬如我正走着的这条街，早已改变了最初的模样。漂亮的路灯，莲花一般，一朵一朵开在夜里，临街的店铺，灯火通明，货物琳琅满目，小吃店里飘出诱人的香味，街上车来人往，行人如织，可谓一路繁华。
　　二十年前的小城，街上是冷清的。临街没有现在的大超市，除了两三家国营商店，只有几家很小商铺，因为生意清淡，晚饭前就早早关了门。夜晚来临，即使有一轮圆月升起，没有路灯的街上，还是清冷、幽暗，需要小心地走，生怕稍不留意就被路上的小石头磕碰。
　　那时的我，没有去想二十年后小城的样子。在意的，只是我和爱人手里牵着那个小人儿。我们的胸怀没有那么远大，去为这个小城的未来畅想。心思只是怎样养育我们的女儿，能够让她快快长大成人，想的更多的，是长大后的她，是不是可以走出这里，看看外面的世界。二十年后，她亭亭美丽，如振翅高飞的天鹅，飞往北京，在那里读书、生活，我也因此接触这个闻名于世的城市。
　　似乎这时，我才可以停下匆匆的脚步，去打量小城，打量这条几乎天天经过的街。
　　月亮，还是二十年的月，任凭世间变化万千，它依旧不动声色地升落着。几天前就已从北京飞往海南度假的女儿，在这个腊月十五的夜晚，拨通手机，告诉我，为我买了我喜欢吃的芒果，让我听椰风阵阵，涛声不断，感受南国的温暖气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隔着千山万水，一轮圆月，将我们共同沐浴，恍然中，似乎我还牵着她柔嫩的小手，走在这条街上。我知道，她是我一生的骄傲，也将永远是我的贴心小棉袄。作为女人，此生，我已无憾。
　　老照相馆的旧址上，而今是三层高的婚纱影楼。一对对金童玉女的户外婚纱照，或海滩，或树林，风姿绰约，飘然若仙，丝毫不逊色于当红的影星。当年橱窗里摆放的美人照，早已不知去向。黑白照片也能看出美人的花容月貌，曾经令多少人神往。而今，现代技术的处理，不是美人，也能拍出令人惊艳的明星照。二十年前，我们一家三口在照相馆门前停的一辆与自己不相干的轿车前留影，二十年后，每天开着自己的车上班下班，如同老农赶着自己的牛去田间一样悠然。
　　当年的国营饭店早已关闭。那时，饭店门口蜂窝煤炉子上的锅里煮着猪骨头，招牌一样，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来店里的人，大多都是为着吃一碗几毛钱的面。眼看着穿白厨师服的师傅往屋子里那口大锅里下面，下好后，放上点猪肉丝，再浇上门口锅里的骨头汤，面，顺滑地进入胃，那么妥帖，打着饱嗝走出饭店，还有意犹未尽的感觉。而今，即使吃过山珍海味，想起那碗飘着油花的面，还是会情不自禁咽口水。 　　联通公司的位置，以前是邮电局。竖在门口的大绿邮筒早就没有了，送报刊的小伙子，不知道去了哪里。我还记得他红红的脸上，总是汗津津的。他每天的工作是骑着自行车穿越大街小巷送报刊。有那么几次，我定的书迟迟没来。传达室的人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只好自己去问他。下次送报刊时，他给我补送了几本电影杂志。再后来，传达室的人喊我，去了才知，是他打来的电话，说下班在路上等我。下了班，果然就见他在路边。问他有事吗？没料到，他说，他常常在路边看着我走过，然后，默默跟在后面。原来，他喜欢我很久了。我那时喜欢看琼瑶和三毛的文章，认为喜欢的人，应是玉树临风的儒雅男子。于是，沉默了一会儿，对他说，我有恋人了。那之后，没见他来送报刊，几十年间，再也也没有遇见。偶尔想起他，会有那些一点不安。
　　如果有一天，沿着这条街，从南到北，或者，从北到南，慢慢地走，仔细地分辨，大约能从那些面目全非的地方，依稀记起当年的样子。甚至，记起许多发生在这条街上的故事。那些故事，如果要莫言来讲，一定很感人。
　　今夜，我走在这条繁华的街上，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抬头，望着幽蓝的天空上那一轮圆月，又觉得，似乎还有些什么没有改变，隐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坚持着。
　　二十年的时间里，孩子长大了，大人老了。小城却没有老，如在月光下蜕变的茧，于清晨里展开美丽的新颜，给人惊喜。 二十的年的时间里，有些什么，常常在静夜的月光里，萌出鹅黄的嫩芽，开出妩媚的花朵，然后，又凋落为寂寞的文字，星子一样，一闪一闪，孤独地亮在无人的角落。 人来人往。没有城墙的小城，像毫无设防的人家。家门之外，就是青山绿水。春天来了，桃红柳绿，一阵一阵夹裹着田野清香的风吹进小城。这条街上，就会多了些明媚。我很想在那样一个洒满春光的日子，再从这条街上走走，慢悠悠地走，记住些什么，也将些什么淡忘。
　　将来有一天，或许我会离开这里。倘若在一个月圆之夜，走在比这里要宽出很多的长安街上，我不知道，那时，我会不会想起这个腊月十五，会不会想起这条街，会不会，怀念，怀念这里的一切。
这条街的不远处，就是一条河，夏天来临之际，河里有荷花妖娆地开，小鱼儿在水里快乐地游来游去，白鹭在河边飞来飞去，河边的老柳树垂下那些绿枝条儿，翡翠帘子一般，在风中荡着，荡着，让走在河岸边的人心生缱绻。 小城的不远处，那两座山，恋人一般，并肩站在一起，历经岁月，一起栉风沐雨，以其巍峨和峻秀闻名遐迩，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前来。那些动人的传说，还有，春天满山遍野的杜鹃花，让多少人流连忘返！ 我不知道，离开这里的人们，是不是能轻易地忘记这里。但我知道，这一轮圆月，无论我在哪里，它都会透过时光的罅隙，落下那碎银一般的光。那些光，定会水一般，悄无声息地漫上来，清晰着我的记忆。 记忆里，一定会浮现出小城的轮廓，以及，这里的人们。那一切的景象，电影画面一样，以及其明艳而雅静的姿态在记忆里重现时，那些情景，是会湿润我的眼睛的。无论置身何处，小城，在我的心里，都是被月光映照，发出珠宝一般的光彩的。 许多的日子，因被落在时光罅隙中的月光所沐浴而美好。生命中，那些过往，连同这座小城，将永在我心中珍藏。
[/copyright] [ 本帖最后由 周施梅 于 2013-2-3 15:3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