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哀（修改稿）

　　 雾哀
　　
　　 璎宁
　　哞的一声，从巷子的拐角，从田野的某处或者从邻村，传来了牛叫的声音。那叫声比平时迟缓一些，凝重一些传来，那是因为有雾。雾就是一种轻纱，把牛叫的声音做了一点过滤。对于牛来讲，雾就是一种轻纱，就像雨就是一些丝线，雪就是一些花朵，冰雹就是一些晶体，很平常。因此，牛该吃草就吃草，该反刍就反刍，该朝那晃动尾巴朝那，该静默静默，该去耕地的时候，牛毫不迟疑下地了。因为牛知道雾，就是一种轻纱，不能阻挡它的脚步，也不能阻挡人们下地耕种或者收获，或者掩埋亲人。
　　咩-咩-咩，一群雪白的羊，被张大爷赶着走向堤坝的雾里。因为有雾，羊的叫声有些颤抖有些婉转，但是还是平常的叫声，并没有因为雾的到来而改变丝毫。一些白走进一些白里，分不清那是羊那是雾，连张大爷也是白的，但是张大爷从来没有怕这白，而是让这白随意挂上眉梢，眼角，头发，甚至嘴唇上。如果可能，张大爷就抓一把雾放进嘴里咀嚼出甜味来。因为张大爷知道雾就是河里的水大地里的水麦子里的水，摇身一变，没有什么可害怕的。羊羔们摇晃一下脑袋就找到了地上的草儿，再摇晃一下脑袋就找到了自己的娘亲，再小跑几步，就找到了张大爷臭烘烘的脚丫子。羊羔们东一嘴西一嘴的，吃下了草，也吃下了雾。吃的精神抖擞的，和平常一个样。
　　人生，有雪有雨有风，也得有雾。风雨纵然无情，雪雾总是带给人朦胧的美丽。房屋在雾里披着轻轻的沙曼，雾也悄悄蒙上了田野的眼睛。雾多么随心所欲的在路面上，草尖上轻舞。风雨能阻挡一个村民去往田野，但是一场大雾什么事也不碍，村民们扛着铁锨，扛着锄头，拿着镰刀，牵着牲口，赶着木板车走进雾里。但是路的长短宽窄都在他们心里，路边的沟渠也在他们的心边边上，再厚的雾，他们也不会迷失，走进别人家的地里，也不会跌落进沟壑里。雾只是一个过客，让村民们在繁重的劳动之后有点谈资。隔着雾，看不见对方的面孔，一个人的声音从一块田地传到另一块田地，不用问对方的名字，彼此生活在一个村落，连走路背影都是熟悉的，一点雾也不会把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因此他们依然把自己曾经不光彩的事情抖露出来，也不怕躲在雾里的另外一个人听见。
　　等着恰好一个人赶在一场雾里归天，这也是幸运的。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走进雾里送别亲人，他们衣服的白让雾更加白，更加厚实。这雾有效地遮住了几个孝子脸上的悲伤和泪痕，也让几个假装哭泣的人混杂其中。不过，一场雾也会让一个人最后的归程有些苍白。　　
我也时常在雾里，打草，挖菜，拔谷荻，找蝴蝶，拾落叶唱儿歌。童年的无数次大雾，最终都会被火红的太阳，挥一挥衣袖就带走了，它啥时候再来，也不是我们担心的事情，也从来不担心。牛马羊的不担心，我们人也不担心。也就是在故乡生活二十多年，没有一场大雾迷失过我的眼睛，没有一场大雾伤害过我的心灵，没有一场大雾充当一个恶魔充满我的梦靥。
　　直到今年冬天，我适才发现雾变了，变成了一个面目狰狞的人，对着人间呲牙咧嘴。携带细菌和尘埃的浩荡队伍，带着对于人的怨气，直逼我生活的这个小镇而来，气势汹汹，气焰嚣张。像苍穹的铅云一片一片地跌落人间。如果力度再大一点，如果队伍再壮观一点，就会压断一个老人的骨骼，就会把我这不到一米六的身子压倒在地面上。而我抓不住雾，剪不断雾，吞不下雾，无法对着大雾施展我的咒骂，挥动我的棍棒。这雾就像一页符咒贴在了大地的命门上，让大地上的人们恐惧痉挛，慌不择路。
　　尽管我把自己包裹的像一个正在坐月子的妇女，雾这个恶魔依然伸出了它的魔掌，轻而易举就摧毁了我的呼吸系统。发烧的时候轻飘飘的，像小时候在雾里行走，咳嗽的时候尽量用力，想把钻进身体的雾统统倾倒出来，可是除了差点把骨头震动的散了架子外，那些雾依然盘踞在我身体的城池里，不肯缴械投降。不但这样，雾还加重了对我的刑罚，让我的上颌窦肿大疼痛。让我知道这样的一场雾是怎样的一种雾，在这样的一场雾中，人的疼痛到底是哪一种疼！ 　　医院里人满为患，患得是同一种疾病。从他们的眼睛里，我看到雾是黑灰的那种颜色，凝重的用几瓶子药水都无法稀释。如果大家一起呵气，我相信一场大雾用不了几秒的时间，就会弥漫整个治疗室。现代化的CT，明晃晃的手术刀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有祈求太阳来拉我一把，拉沉陷在雾里痛里的人们一把。如果太阳能像食品添加剂一样随意添加，我想多添加几个太阳，救地球与水深火热。
　　原以为小镇置身世外，这样的大雾不会跑到我们这僻静的地方来耀武扬威，谁知道我们这个小镇像大地上很多的城市一样，无法幸免这场灾难。小镇周围这几年突飞猛进的化工厂，钢板厂，焦炭厂，造纸厂也是制造这场劫难的元凶之一。
　　给有气管炎的大姐打电话，我的咳嗽差点把电话线震断，而姐的咳嗽差点把我的电话震碎。有几十年气管炎史的大姐，是这场大雾最残酷的受害者。姐夫对着我说，姐姐一个冬天连着三个月一直在打针吃药就是不见好。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大雾。
　　原以为我们这个小镇处于城市的边缘，平时车来车往，人来人往，尘土飞扬，空气混浊，雾霾来袭，理所当然。没有想到的是，雾霾依然决然地以一副陌生的面孔，袭击了我的村庄我的亲人。
　　牛的叫声那么恐惧，羊的叫声那么胆怯，人们不敢再在这样的雾里，说话闲聊拉家常。牛都不愿意出门，羊也不敢去吃草，村人更不敢走向雾里，走向田野。雾，用一把黑重的大锁子锁住了村庄的大门，锁住了流动的河水，锁住了一个人的声音以及眼眸。
　　幸亏我们村放羊的张大爷走的早，如果他亲眼看见今天的大雾，他敢不敢再把他的羊群赶进雾里，或者任凭雾挂上他的眼角眉毛胡子，或者抓一把雾随便就放进了嘴里，像咀嚼一根春天的茅根。
　　长歌当哭，我披着雾色的孝衣，悲悲戚戚地唱起：清洌洌的水啊，兰盈盈的天……
　　 ——[ 本帖最后由 璎宁 于 2013-4-7 09:3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