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手冷

买菜
周日早上，叶子和天天睡到8点多，热爱睡懒觉的娘俩总算是梦想成真。叶子起床给天天吃早餐，小家伙在那边吭哧着穿衣服。我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能够自己穿衣和洗漱的了，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叶子教会他的。“你去把菜买了吧，买1斤虾。”叶子对已经吃过早饭的我说。当然没问题，我刚好出去溜达溜达。“去东边那个大菜市场。”她提醒我：“其他要买的我过会发微信给你。”那个菜市场比西边的大许多，当然，也要远一些。我无所谓，换鞋推门出去，呼吸着迎面扑来的冷空气，很舒服。虾有20块钱和23块钱一斤的两种，我买了后者，又按微信指示去买鸡毛菜和毛豆。卖菜的摊位上有一堆没剥开的毛豆，上面放了个小篮子，里面装了一些剥好的。我说买一斤毛豆，摊主给我直接把剥好的倒进袋子里称了，我张了张口想阻止，告诉他拿那种没剥的，但看人家已经报价递过来了，也就算了。

挨批
回到家，当然是不会有表扬的，叶子这辈子好像就没怎么夸过我，只是批评的强度仍然让我有点准备不足。“你怎么买了剥壳的毛豆？”第一句就直入主题，然后是：“这虾怎么就这么一点儿？”我又有点懵了，想解释，却也懒得解释，事实上也想不出一个能让她接受的理由。于是我自以为聪明地闭嘴不说话，就是傻笑，心想幸好买雪菜的时候，我拍照并且打电话确认过。当时摆在我面前的有两种雪菜，一种是叶子想要的，一种不是。我大致知道她想要的是哪种，但还是很小心地请示了。遗憾的是，买毛豆的时候，大意了。不过，这次她批评我的时候，天天没有帮腔，他在忙着玩乐高，全神贯注那种。十点多，她闺蜜两口子来了，女士跟叶子一起做八宝饭，男士玩手机。做饭的主力当然是叶子，她烧的八宝饭色香味形都是上品，东北闺蜜只能简单打个下手。我则是陪天天写字弹琴，享受岁月静好。

辛苦
午饭和晚饭都是叶子烧的，有牛肉还有油爆虾，鸡毛菜清炒了，毛豆红烧了鸡腿，剩下的鸡肉烧汤。买的时候我看那虾还行，但是烧出来就发现，大约有三分之一的虾，大小只有平时买的个头的一半。我抢先把那些小的挑到自己碗里，都给吃了。最大的鸡腿给了天天，好在也没外人，那俩客人常来往，也不见外了。叶子闺蜜的公司两三个月前搬去了浙江，她和老公准备年后回东北老家发展，计划开个猫咖。她已经学了烤串等技术，现在是找地方学打理宠物的那一套。有一个宠物店的老板相中她了，本来说让她去当店长，但吃午饭时又收到电话，嫌她工资高想压价。谈崩了，她心情有点低落，大家一起安慰她。对于他们最终选择离开上海，我心里也有点难过和不舍，倒不是我跟他们有多深感情，只是全职在家的叶子朋友本就不多了。有这么个闺蜜常来往着，对人的心情很重要。只是，他们的离开却又好像是不可避免的，两人没要孩子，因为买房压力太大，加上双方父母年长了，回去也是迟早的事儿。餐桌上，天天给大家挨个敬酒，祝妈妈越来越美丽，祝阿姨越来越开心。

配药
高血压的药吃光了，本来周六要去配的，但是周六叶子安排我带孩子去上培训班了。周日离家近的医院不开门，干脆就周一去了。送天天去学校回来就八点了，而我上班时间是八点半，想着肯定来不及了，就请了半天假。今年还剩俩月，我总共10天的年假还剩8天半，也够用。电动车停在公交站边，我坐车去医院。除了高血压药，还配了感冒药。我没感冒，但是叶子提醒过我记得配点，于是我对医生说：“咳嗽、鼻塞流鼻涕、咽干……”医生紧张地问我：“发烧吗？”我赶紧摇头说：“没有，你看进医院刚测的是36.2。”她放松下来，又问我多久了，不过没问几句，她大概也就知道我想干嘛了。“有痰吗？祛痰的要不要？”“消炎的呢？头孢需要吗？”随着她的提问，我点头如啄米。拿着药坐车回家，路上给叶子发微信：“你在家吗？我过会去上班，省下半天假。你把饭给我热一下，如果你不在家，我自己热也行。”发完，我开始看新闻和上论坛了。

生气
推开家门，叶子和岳母正坐在阳台上晒太阳。看我进门，扯着嗓子问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也不说清楚，什么我在不在家啊？”好吧，我只是笑着对她说：“我不是担心你出去买菜了吗？意思是你不在家，我就自己热饭菜。”边说我自己动手用微波热剩饭剩菜，灶台上有叶子已经烧好的鸡腿和毛豆，那是给孩子们准备的晚饭。我知道她为什么生气，就跟叶子不喜欢表扬人一样，她也从不会认错和接受批评，当她觉得自己不占理了，就喜欢反客为主，虚张声势一番。其实没必要，我跟她不一样，除非是涉及孩子的事儿，我从不对家人没做好的事儿批评。她没做好，你补一把不就行了？比如她拖地某个地方没拖干净，比如她忘了关水龙头，在我看来就是自己伸把手的事儿，但在她和岳母那边则是需要张嘴批评对方的事儿。“如果批评是为了对方好，养成好习惯，那么咱们这样相处也行，以后我也这么对你们。”有次吵架我这么对她说。她自然不接受的，她批评我太计较。

讲理
当叶子占理的时候，她会批评我；当她不占理的时候，她会说：“家不是讲理的地方。”我是不服气的，不过也慢慢不太那么计较了，毕竟她的确是更辛苦的一方，或者说，她为这个家的确付出更多，甚至称得上是牺牲。那天看新闻，收某女校校长让捐款的女学生滚出去，只因为对方毕业后选择了当“家庭主妇”。那校长的想法是可以理解的，当然理解不等于赞同，每个家庭的情况都不同，每个人能过的都未必是自己想过的人生。事实上，几乎所有人的人生，都不是自己最想要的，很多时候人只能在有限的几个都不满意的选项里选一个。不要说别人了，对自己，我们就满意吗？我对我的父母，对叶子做得都不够好，哪怕对我最爱的天天，我很多事儿也没做好。我当然可以辩解说是能力不够，有心无力，但是叶子总是批评我的，其实就是懒，也不是完全没道理。真心想学，是否真就学不会？这个问题，对每个人都直击灵魂。

分享
昨晚上回家，小家伙们正在吃饭，天天仍然是吃得最快的那一个，他面前摆了两根鸡骨头。嗯，晚餐叶子给每个小家伙都分了两个小鸡腿。现在除了天天就三个学生了，有一个女孩被叶子劝退了，因为学习能力太弱，跟不上进度。叶子办这个班，主要是为了给天天找学伴，而天天学习能力很强。看到我回来，天天笑着喊道：“爸爸，明天我要吃糖醋里脊，让大家也都吃糖醋里脊，但是我还要吃白斩鸡，就我一个人吃！”好吧，他未必是多么自私，某种意义上，他只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证明，他在这个家的位置跟别的孩子不同，他需要确认，我们爱他超过爱别的孩子。虽然别的孩子只是来学习的，但是大家一起听他妈妈讲课，吃一样的东西，这会让天天感到有点紧张，他可能觉得自己在家里的地位下降了。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我开始有点理解二胎家庭的一些事儿了。“没问题。”我答应道：“但你得表现好才有夜宵的加餐。”

手冷
今早上天天六点四十多就醒了，他跟外婆睡总是醒得早一点，因为老人醒得早。叶子给他做了虾粥，煎了鸡蛋，还有昨晚上的鸡腿。他吃着呢，叶子又给他切了猕猴桃，手工挤了半杯橙汁。我边吃自己碗里的米饭和豆腐，边听那边娘俩笑着聊天。好吧，没人虐待我，是我自己在减肥。饭后，天天去弹琴，我在边上听着，闭着眼睛陶醉其中。“这遍已经80分了，很厉害啊。”我赞叹道：“都几天没弹这首了，我还以为你退步很多呢，这样的话，下一遍肯定就100分了。你有信心吗？有信心下一遍就是正式考试了。”他开心地看着我说：“有信心！”然后，很认真地又弹了一遍。几首曲子下来，也花了一刻钟。“真棒，你给自己赢得了十分钟时间，可以自己去玩了。”我边关钢琴边对他说。然后岳母的声音传来：“快过来换鞋子！”

天天到底没能玩十分钟，我说了确实不算，这个他懂。五分钟后，他坐上了我的电动车。我给他讲故事，因为他把学校发的小黄帽忘在教室里了，我就给他讲了一个小狐狸健忘的故事：小狐狸总是忘事儿，他跟爸爸去长城，回来发现爸爸丢了；他跟妈妈去肯德基，回来发现妈妈丢了；他去游乐场，回来发现衣服丢了；去学校，回来发现裤子丢了。爸爸妈妈都批评他，有一天他回来开心地说：“我今天什么都没丢，衣服裤子都在！”但是爸爸妈妈还是批评他了，你猜猜为什么呢？天天说：“是书包丢了！”我说不是，爸爸摸摸小狐狸的头说：“你的头发怎么不见了？你成了光头狐狸了！”

天天在后面听得开心，我提醒他去学校记得找一下帽子，但也告诉他找不到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再买，但不能再忘了，不能学小狐狸。他答应着，突然又对我说：“爸爸，我冷。”我说：“那你靠近爸爸，抱紧我。”他说：“我抱紧了还是冷，我手冷。”我停下车说：“你把手伸到爸爸外套里，抓住我里面的衬衣。”他照做了，很开心地说：“不冷了。”

我继续骑车，想着很多年前，我坐在父亲那台红色摩托车后座上，也是这么抱着他的。

河蚌赌徒 2020年11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