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缤纷59】绿绿的秋天

      过午，温度陡降，忙找出冬衣披上，喝下几大杯热水，才去了感冒之虞。这天，说变就变，昨天还穿短袖，在外晒得冒油。都说闽南无秋，从夏直接跳转入冬，还真是，夏冬之间丝毫不需秋的转承起合、渐次过渡之意。

    有日读到“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无端地想念故乡江南，而“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这样的诗句，一读就无法忘记，一地金黄的秋色，该是一种怎样的斑斓？没有秋的闽南，曾让我长久地失落和寂寥。
   
      这不，霜降已过，北方一片孤寒枯瘦，栖居的小岛还处处恣意的绿、浓烈的红，像个年龄有点尴尬的倔强姑娘，将自己扮得花花绿绿的，誓将青春捍卫到底。

      那日来到万石湖边，惊异地看到湖滩上，几个月前还长满高高低低的各色杂草，石块与湿泥错落的小涧边，铺满了大片厚厚的绿藤。我看一眼，便觉得心慌。绿浪翻卷着，似一个来势汹汹的绿怪，自涧边一直延伸至栈道，遮住了石块与湿泥，驱赶走了红蓼、塘蒿、辣椒草、蒲公英，只剩最后一小水洼未被完全侵袭，像“绿怪”黑咕隆咚的眼睛。绿藤不光遮住了湖滩的底色，连潺潺流动的水声也被遮蔽了。

      这条水涧原是鸟雀们的活动地，以前总能看到几只灰色的斑鸠在那踱来踱去，低头啄食，麻雀在杂草间寻觅着草籽，钻进钻出，拨弄得塘蒿和蒲公英频频摇曳。我知道自己心慌什么，我害怕看到这种肆意的、野蛮的，与节气相悖的、侵占一切的绿。也就是说，秋天没个秋天的样。我知道，这不是我那个熟悉的、想当然的秋天，却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内心空落。

      走在路上，我总无法抑制，有意无意地四处张望，你知道的，一个初来乍到、无所依傍的异乡人在寻找什么。

       我想，再含蓄的秋都会有所破绽吧，慢慢地，我真窥见了闽南之秋的一鳞半爪——榕树的葳蕤绿丛旁，异木棉的枝叶稀了，叶子正微微泛黄；羊蹄甲树穿上了黄绿相间的衣服，近看，颤颤的黄叶子上，沾上了泥土般的褐色；香樟叶一团碧绿抱紧枝头，风起，几片绛色的叶子飒飒离开了同伴。这些落了或没落的黄叶，便是蛰伏很深的秋意吧。突兀于万绿之中的黄叶，像中途离席的失所者，秋风卷来，磕磕拌拌地飞。

      过了夏季，万石湖的水一寸一寸浅了下去，湖心石一尺尺升高，岸边露出嶙峋的怪石。像打了瘦脸针，湖面快速地小了下去，成巴掌大小脸。黑色的滩涂越来越大，白鹭、池鹭立在滩头，长长的喙，不慌不忙地伸进浅水中，银色的鱼鳞在水中翻搅，闪闪发光。这是万石湖的秋天吧，人有秋天，湖也有秋天。水浅了，万石湖的秋天到了，水满了，万石湖的春天来了。湖水的脸和天上的月亮一样，有圆有缺，一圆一缺中，一年过去了。湖心石上的那一道道水痕，是一个个秋天刻下来的年轮。

      去南菩陀，远远地，目光就被坡壁上重重叠叠的三角梅所吸引，高低相间的绿浪，锦簇着团团玫红、鲜红、黄白的花叶。热烈，浪漫。行道上菩提树一如既往的碧绿，宽大的叶子，正是遮蔽人间的隐喻。忽然感觉左边岩壁不同寻常，似乎缺少点内容，细一琢磨，是原先大匹的绿墙——爬山虎不见影踪了，仅剩灰灰的干枯茎须，纵横交错趴在岩壁上。岛上多爬山虎，高架的廊柱上，老别墅的墙上，居民屋的篱笆上，都是一面面绿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的爬山虎。我轻轻拨拉了下，那干枯的茎须一下松开，毫无抓力。原先可不是这样，即使是最末端的根须，也紧紧巴着墙壁，扯都扯不动。万树生长，有些事物却在悄悄地退场。这是秋天。

       南普陀游人如织，佛门净地，却日日喧闹。我避开人群，寻找桂花、含笑、竹柏、竹叶楠……以及寺庙少不了的菩提树。它们皆绿得没心没肺，似乎对秋的迫近毫无察觉。鸽子在台阶下从容地踱步，我走近，它也不躲开，愣愣地，一脸的期待看着我，原来它在等我喂食。它们习惯了被喂食，与人亲近，人来也不惊。若有调皮的孩子飞跑过来驱赶，它们才会一轰而起，振翅高飞，在南菩陀上空滑翔、一圈又一次圈，白色的翅膀一次次切割着蓝天的天空。天空有别以往，明净，高远。和故乡的并没有两样。

      阳光热辣投射下来，外套穿不住了，天暖得不像秋冬。这个时候，千里之外的故乡，老人们一定正坐在村头，抱着火笼，眯着眼睛，在矮墙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阳光在他们身上留下斑驳的刻痕。对于一个老人，阳光和温度，大概比粮食和睡眠更为重要。我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爱来这个小岛。人到中年的我，怕风怕冷，风一吹，脸色腊白，无一丝颜色，脚整宿都焐不热。来鹭岛居住，也许和迁徙的候鸟一样，是自然的选择，是命定的轨迹。
      有些人和候鸟一样，漂泊是他的命运。鸟儿落脚在哪，哪就是短暂的故乡。我决定不找秋天，秋天就在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