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缤纷52】水边的阿狄丽娜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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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的深秋,涪江边的芦苇长成了招摇的一片,只要一出校门,首先进入视野的不是那一弯清白的江水,而是那一片顺着河谷生长的灰白的芦苇,如果有一点风,目光就更离不开芦苇了,眼睛就随着风随着芦苇一起摇来晃去。
我和尤晓园坐在去厂区的客车上,我们都看着窗外,尤晓园一言不发,我也不说话。
准备了好长一段时间,诉说的方式变换了很多次,昨晚,尤晓园准备向江游云表白,为此,我们一起写了一封措辞委婉又不失浪漫的信。
我刚分到学校不到一周,就知道了尤晓园的心事,她经常莫名其妙的哭,边哭边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以为出了什么惊天大事,后来才明白她喜欢江游云,从认识起就开始喜欢,都两年了。
对此,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一个自己喜欢了两年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有人在喜欢她,如果他一直沉默不语,只有三个可能,要么他真的迟钝,要么就是装傻,要么就是根本一点也不喜欢她。这是我对这件事的分析,并不是因为我身经百恋,而是因为我还在学校读书时看到身边的一对对恋人,哪一对不是迫不及待地告诉对方我喜欢你。
尤晓园大我两岁,坐在宿舍的床沿边,仰起头,问我,那怎么办。
我看着她红肿的眼睛,还有乱糟糟的头发,一点都没有同情心地笑了,说,好简单啊,直接告诉他啊。
于是,我们在一起写了那封信,过了那么多年,信的具体内容早忘记了,但是主题肯定是明确而鲜明的,那就是,尤晓园喜欢江游云,如果可以,那就开始谈朋友吧。
信由谁去送给江游云,我们还争执了几番。我主张谁喜欢谁去送,尤晓园主张我去送,即使被拒绝了也不会伤她面子。最初我不同意,凭什么我去啊,又不是我喜欢人家,再说,万一人家误会是我喜欢他了呢,那我还要不要面子啊。尤晓园又哭了,边哭边说,这么一点忙都不帮,还说是好朋友。
我和尤晓园刚认识几天,偶尔聊到家里的情况,才知道我的父亲和她的母亲是同学,我们在惊喜中迅速成为了闺蜜,一起评论学校里的男老师,也彼此分享心中的秘密。每当尤晓园告诉我她心里的小秘密后,我都要搜肠刮肚地想要记起我的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当时,实在没有,尤晓园对此总是一边抱怨一边表示不相信。
没办法,这样铁的关系,只有我去替她送信了。对于江游云这个人,我没有特别的好感,因为尤晓园的缘故,多注意了下,身材适中,着装整洁,长得一般也不出众,可能吸引尤晓园的是他每天晚上爬上学校后操场上的桑树枝丫上弹吉他的事,看起来像是个浪漫的人一样。这一点对我更是没有吸引力,我那时刚结束了一场暗恋,对象是我的实习老师,人家也弹得一手好吉他,也会在月亮升起来的晚上坐在树下的石凳子上弹吉他,神情深情而专注,他的未婚妻就坐在对面托着腮帮子看他。暗恋实习老师的不止我一个,我们都一边喜欢着一边惋惜着,大有恨不相逢未嫁时之感。这事我也当做秘密给尤晓园说起过,她也表示了不屑,说,暗恋不是真正的恋爱。
好吧,我去送信。我问尤晓园,我就把信给他啊,还要说什么不?她说,你就说信是我给他的就行了。
还记得送信的那天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教学楼走道里昏暗的灯光,我还是有点紧张,站在二楼楼梯边等着,尤晓园已经了解好了,那天晚上江游云有一节晚自习课,会在8点10分左右走下楼梯。
果不其然,第二节晚自习的铃声响过不久,江游云就下来了,只是同行的还有另一个老师,他们边下楼边聊天,只听见另一个老师连声说,恭喜恭喜。
我有点慌,心里快速地盘算,这封信送不送,还有另外的人,看见我黑灯瞎火地递给男老师一封信,会怎么想?也就几秒钟的时间,他们就下楼了,看见我,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江游云就说话了,王老师好,正好不用找你们了。边说,边递给我一个红色的请帖,说,我下个月结婚,在家里请客,早点来玩。我松了一口大气,高兴地接过请帖,也大声说恭喜恭喜。江游云还让我把请帖一并带给尤晓园,反正知道我们是好朋友,我也欢天喜地地接过去了。
现在想起来,我可能为不再需要去完成一个艰巨而尴尬的任务而高兴,我拿着请帖推开尤晓园的宿舍门,小声说,不用送信了,江游云要结婚了,请帖都发了。
尤晓园先是愣了一下,一把扯过请帖翻开一看,马上倒在床上,又哭了。
江游云的新娘子我们都认识,来过一次,江游云还找我们商量,让她和我们挤过两晚上,他说那是他老家的亲戚。
真笨啊!等尤晓园哭够了,我们才又开始分析之前的蛛丝马迹,怎么就没想到呢,一个年轻的女的凭什么来看一个年轻的男亲戚,还呆了两天,怎么就没往别处想呢?接着,我们又一起回忆那个女的外貌,得出了一致的结论,一点都不漂亮,鼻子塌了一点,脸宽了一点,皮肤黄了一点,嘴巴瘪了一点,总而言之,跟尤晓园一比,太一般了。尤晓园说,怎么找那么个女的结婚呢,不配啊。我说,很配,江游云也不帅。尤晓园笑了,自己想了一会儿,又开始抽抽搭搭地哭,她说,要去给江游云买个结婚礼物,特别的礼物,还要我陪她去。
时隔多年后的今天,当我再次回想起这些,我就又好像回到了河边的那个早已淹没在水下的小学校,伸手一推,时光之门吱呀一声开了,他们都在,那么年轻,哭泣的尤晓园左边脸颊上的青春痘还是那么清晰。
我还是陪尤晓园去选礼物了,距离学校大约十里外有一个军工厂,我们去厂区外面的生活区买东西。尤晓园打算给江游云买一个烟灰缸,带音乐的那种。实话说,尤晓园的这种做派并不符合我自己的思维,在我看来,为一个根本不喜欢你的人还花心思准备礼物,脑袋有问题。可是,我们在学校里经常在一起玩的几个人,比如谭彩云,比如张东,比如李红燕,都劝我陪着去,他们都说,不管怎样,了个心愿就好了。
九十年代中期,平江公路上的车还很少,往返的客车更少,我们是下午去的,我提醒尤晓园,选礼物一定要快一点,不然赶不上最后一班客车就遭了,如果步行十多里路回学校,会很惨的。
通往厂区的桥头有解放军战士守着,我和尤晓园下了客车走过去时,那个脸蛋晒得黢黑的战士背着枪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正眼都没有看我们一眼。我用胳膊肘捅了捅尤晓园,小声说,江游云有什么好,还没有站岗的那个解放军好看。
厂区的人很多,我们边走边看,向百货商场走去。我还记得,路过一个小店时,看到了一对男女,那个女的漂亮极了,又高又苗条,长袖衬衫扎在长裤里,腰细得仿佛用一只手都可以握住。我和尤晓园看着那细腰都在感慨,怎么有那么细的腰杆啊!还经过了一个眼镜店,不仅配近视眼镜,还卖墨镜。我们也走进去了,我还随手拿了一个墨镜戴起来,尤晓园说,你不要戴,你鼻梁不高,会掉下来。气得我转身就走,心里抱怨着,还敢说我鼻梁不高,你鼻梁高,江游云还是不喜欢你,哼!正当我悻悻然时,尤晓园又跑过来给我道歉,说她不是故意的。
百货大楼的二楼是很宽敞的一间,没有隔断,只有一个售货员,什么东西都卖,我们隔着玻璃柜一排排看过去,终于找到了那个尤晓园早就看好的带音乐的烟灰缸。
早已经忘记了当时看到的烟灰缸是什么样子了,只记得最终没有买成,好像烟灰缸只剩下一个了,还是坏的,发条再拧,音乐也没有响起来。看了看价格,我暗自高兴,这么贵的音乐烟灰缸幸好坏了。尤晓园好像也不过是想出门走一走,没有了最初的迫切,她最先说,坏的啊,那就不买了,送个坏的礼物给人家更没有意思。
我们又在厂区里逛了一会儿,还去百货大楼对面的足球场上坐了一会儿,可惜那时没有手机也没有照相机,要是现在,不知道要照多少张照片。
那天有太阳,我们在厂区里呆得忘记了时间,直到我看到路边的法国梧桐的树叶上被快要落山的夕阳映照得闪亮,心里才一惊,遭了,恐怕真的错过了最后的班车了,这才和尤晓园向厂区外的桥头停车点跑去。
那天下午,是星期天,我们最终还是没有赶上班车,可是我们好像一点都不慌,似乎我们心中早已知道,这是一次注定的晚归,既然已经出门了,就不会担心回不去。
我们蹲在请桥头值班的解放军战士帮我们拦下的敞篷拖拉机里回学校,快到学校时,就看到张东,李红燕骑着自行车来接我们了。我和尤晓园站起来,大声喊着他们的名字,坐拖拉机的人骑自行车的人嘻嘻哈哈的,都忘记了这场属于尤晓园的忧伤,包括尤晓园自己,我回头看她,也是一脸灿然,一眼望去,那河边的芦苇也被夕阳照耀得亮晶晶的,比最初看到的灰白好看多了。
我又看看尤晓园,笑着大声告诉她,她的鼻子也不高,戴眼镜也一定会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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