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当作如是观

昨晚上八点多，陪着天天在客厅里写字。那是一张价值几千块的学习桌，销售说当孩子没坐正的时候，配套的台灯会语音提醒。不能算忽悠，的确有这功能，但天天总能找到一个歪歪扭扭的姿态，恰好处于监控的死角。一开始，我跟叶子“语音”还会提醒他，但久而久之，也就像台灯一样沉默了。叶子已经洗完澡，躺在卧室床上，用手机上一门会计的课程，我没有问为什么，学习总归不是坏事儿。岳母也在卧室，在看电视剧《瞄准》，这并不表示她多喜欢这个剧，事实上她看电视剧不太挑。

客厅的灯很亮，叶子新买的，替换掉了原来那个价格不菲的水晶灯。结婚时，叶子给客厅和餐厅各装了一个造型繁复的水晶灯，由诸多小灯泡和下垂的水晶球构成。七年后，有两三个灯泡坏了，每次开灯，就像美人脸上多了一块黑色胎记。丑点就丑点吧，一家人总也能凑合着用，但它那水晶球还掉下来一个，这就是大风险了。加上在家里开了培训班，那灯的亮度也有点差强人意，于是决定换掉。新买的灯式样简洁，就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扁盒灯罩，是叶子网购的，据说有70瓦，一打开整个房间都雪亮。

原来的灯，让我扔去了垃圾站，看管的大姐挺喜欢，收起来了。这让我心里更好受一些，毕竟，它其实也没那么“垃圾”。说起来，它还是为这个家出了力的，不像以前摆在它正下方的那块羊毛地毯，婚后没两年就被叶子收起来放回金山老家的储藏间了，因为我们都不会清洗，也懒得清洗。叶子在布置这套作为婚房的二手房时，是花了很多心思的，她买家具家电的钱，相当于我买房首付的三成。我当时就觉得有些华而不实，但并没有想扫她的兴，只是，生活本身并没有像我这样给她面子。这么说显得我有些幸灾乐祸，好吧，其实是真有点，虽然并不多。很多话我说了她听不进去，好在她的确很聪明，是可以吃一堑长一智那种。

天天也很聪明，但无论是否聪明，都不会热爱练字的枯燥。更何况，还是在放学后已经补习了三个小时后。7点多，其他四个孩子陆续回家了，叶子拿出一张数学试卷，让天天做完。题目有点难，不过天天喜欢数学，倒也挺配合。他以为做完这张试卷就可以玩了，按照惯例，晚上8点以后，也的确是让他玩的时间。不想，叶子又要求他必须把培训班安排的写字任务完成。四行字，两行笔画，加起来六十个田字格，说多不多，却也不少，于是，写到一半的时候，天天崩溃了。我在边上陪着他，看着他哭，却束手无策。我安慰了，但没用，因为我不能答应他不写。

岳母听见哭声，出来看了一下，笑着问：“怎么哭了？”她看看天天，看看作业，看看也苦笑望着她的我，最终一声叹息，什么也没多说，又转身回去了。这事儿怪谁呢？要怪好像也只能怪叶子，可是，真要怪叶子吗？哭完了，还是要继续写。我唯一做的，就是让他少写十个。等到写完的时候，已经快八点半了，天天心里不舒服，又哭了。我抱着他说：“先去大便吧，我给你讲故事。”他说：“我还是难过，让我先哭会儿。”叶子出来了，哄着他听话去大便，她哄孩子比我拿手，这跟她的确更会跟孩子沟通有关，也跟孩子明白这个家里谁说了算有关。天天不哭闹了，乖乖去大便。

天天大便时，叶子拿起天天的作业本，说了一句：“怎么没写完？”我没回答她。她也没再追问，估计是猜到原因了，只是叹了口气：“老师要求拍照发过去的，这下老师又要不开心了。”我还是没说话，我知道她说的是真的，也知道她的难处，可是，除了老师，天天也不开心了，我也不开心了。天天撒娇让叶子帮他洗澡，可是叶子穿着睡衣，当然不行，叶子说让奶奶给他洗，天天却不答应。天天不是很喜欢奶奶，因为“奶奶总是生气地说话”。或许未必就是生气，但我也一直纳闷，叶子一家人说话怎么就那么喜欢大嗓门，就像吵架。我主动说：“我来洗吧。”天天接受了。

正洗着呢，岳母推开浴室门，大吼一声：“你怎么用手洗？”又问我：“你用的是什么沐浴液?”我没回答她，只是看着她轻声说：“你来？”这是我们通常的沟通方式。她瞪了我一眼，嘟囔了一句什么，关上门出去了。她来给天天洗，我是可以接受的，天天是否接受，我不确定。我的想法很简单，没必要吵架，你愿意来就你来，你不来，我来，你就别掺和。但是，这一点上，叶子和岳母都很难做得到。她们心目中的理想方式是，让我去做，而她们保留批评的权力。好吧，谁都希望另一半可以这样，它事实上是领导和下属的关系。我所耳濡目染的家庭生活远不是这个样子，而问题在于，岳父是接受的，并且接受了很多年，这是叶子耳濡目染的家庭生活。

早上，我给天天烧开了水凉上，准备装保温杯的；又煮了白粥，给岳母和我自己吃，搭配上一个叶子油炸的那种芝麻馅儿大饺子。天天的早餐，叶子坚持由她来做。她应该是起晚了，所以只给天天煮了烧了南瓜羹，搭配可利卷。平时不是这样的，最近叶子一般都是给他烧海参粥，加煎鸡蛋。我觉得天天这顿早餐太简陋，还不如吃点我煮的白粥，然后冰箱里还有咸蹄膀，可以来一小块，但是，我也没说。不吵架是第一重要的，至于其他的，不要说一顿吃得好不好了，一顿不吃又怎样？那都不算什么。尽管吃得一般，但是叶子跟天天聊天，逗得他很开心。吃早餐前，天天听话的把昨天没写完的十个字写好了，或许是心情好了，他早上写的比昨晚上写得更漂亮。

我们去学校的时间延后了十分钟，确保不迟到就好，这十分钟可以让天天在家里放松一下，让他早上有个好心情。路上，天天问我：“爸爸，我如果作业没交，跳绳不及格，老师让我留学怎么办？”他说的“留学”，是指放学后不许回家。我笑着说：“没事儿，老师一般不会留学的。真留学，你就听老师的留下，别跟老师吵架，也别哭，到时我会带着肯德基炸鸡来接你。”他又问：“爸爸，那你会批评老师吗？”我说：“不行，只有校长可以批评他，但如果是老师错了，我可以告诉校长，而你不行，你只能告诉我。我肯定站你这边的，我跟你说过，我是谁的爸爸来着？”他开心地说：“你是天天的爸爸！”我说：“是啊，我不是老师的爸爸，我当然是帮你的。不过，我带来的鸡腿，你只能出了校门再吃，知道为什么吗？”他说：“因为学校里不许吃东西！”

秋天来了，这是天天在小学的第一个秋天，他表现得远比我想像的好，而这，主要归功于叶子。凡是见过他的人，都夸他又高又壮，夸孩子怎么养得这么好。我们都只是笑着说他能吃能睡，而这些，当然少不了岳母的功劳。我又推掉一家德国家族企业的机会，因为离家有点远了。每天早上用电动车带着天天去上学，那八分钟的车程，对我就像一次灵山的朝圣，当作如是观。

河蚌赌徒 2020年10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