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赵翠

　　
　　
　　赵翠是我初高中同学，高中毕业后各奔东西。
　　几年前她联系上我，我请她来家吃午饭。她粗胖，挺着腰板。饭桌上她不停地说话，说她离婚了，老公如何如何恶劣。她吃几口大米饭才夹一点拌豆腐，其余几样肉类菜肴一下不动。我说，你不吃肉？特意给你做的。她说吃。说吃依旧不夹。我想给她夹又有顾虑，我就不爱吃肉还嫌弃别人给我夹菜。也许她是不好意思。我试探着给她夹了一个炸鸡腿，她吃了，又夹一个，她也吃了。我一样一样给她夹。她吃东西先伸出舌头接，用前牙咀嚼食物，嘴唇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残渣。她说着话就撇嘴一笑，同时睁大眼睛缩肩膀斜眼看人。
　　也没喝酒，午饭吃一个多小时，她说啊说啊，我都听累了。
　　上学的时候她不这样，很文静，腰肢纤细，走路轻盈。她和我好，是我帮她教训了欺负她的一个女同学。
　　赵翠走后，经常发搞笑图片和视频，我很少回复，慢慢地她不发了。一天她微信说，要上北京打工还债，儿子不学好两次借高利贷落下了十多万饥荒。
　　我们时而聊天，她告诉我干什么工作，相处了什么样的老头。她总习惯说，我俩命都不好。我跟她说过，老公如何如何傻，一个坑能跌倒八次。我不想和她说我的事了，也不想听她的事了。她微信我，我撒谎说，正在写长篇小说，没时间聊天。她一次次问，写多少字了？啥时候写完？写完了和你一起去卖书。我不吱声。
　　今年老公患了尿毒症，我难过憋闷，找她倾诉。她发过来200元红包，一再叫我点收。我没收但有些感动。我说，等你回来请你吃饭。
　　没多久她回来了。一连两天下雨不能出门。第三天她说先去把养老保险交上，十点半在商业城见面。我提前上街顺便卖一筐枣。枣卖得很快。据说周边区域大枣没收成。卖完枣离约定时间还早，我和身边卖地瓜的卖蘑菇的闲聊。一时，一辆小三轮停在路边，车厢装着许多牛头牛腿。小牛头，大牛头，睁眼的，闭眼的，舌头卷在外面的，短腿，长腿，横七竖八。我一惊，感觉气氛变得阴森，好像自己也面临着被屠杀。司机跳下车走进一家饭店。我上商业城了。
　　等候一个多小时，赵翠慌忙走来。我打招呼，她说，给你发微信你咋不回？我说，事先不是告诉你，我的微信在外收不到，有事打电话吗？你也回复了说好的。她说，我没好好看。
　　我俩上五楼，那里专卖各种各样饭食。点好饭菜，她手机扫码付款，我先于她直接付的现金。她大声说，你咋带那么多钱？我心说，别再嚷了，惹人注意。她又大声说了两遍。钱夹里三千多元，我怕被偷了。
　　吃饭的时候，她扯着身上半旧的衣服说是别人给的，她挣的钱一分不花，雇主家管吃管住。她问我老公的病情，我说肌酐和血钾都降下来了，很不错。又说，我有事就找你，没事就不搭理你，你不生气吗？她说，生啥气呀生气，看见你就难受，你的脸色可不好了。从前还指望你出息了我借光，谁知道变成这样。她接着说，我老公肺癌死了，已经过了五七。离婚后我们断绝了来往，听人说，他没钱治病疼死的，死之前身上总绕着小飞虫。咳，他总爱吹电视上的灰尘，可能吹灰吹的，长病了。她话题一转说，在北京处了一个老头，我周日放假去他家，一个月给一千元。可心烦了，为了钱忍着。
　　赵翠回北京了，继续当保姆。我依然各种依恋。依恋老公，怕他哪天倒下；依恋儿子，他和女友同居十天半月不回家；依恋生活，一天没过够呢就没了。那天和赵翠在商业城五楼吃完饭，她坐公交车走了，我有意步行一段路。宽阔的街道，稀稀落落的行人，秋天的冷风刮着秋天的阳光，偶尔涌起一股尘埃，感觉天地接近尾声，我眼睁睁看着，无比留恋。
　　最近赵翠接连问我身体还好吗？我说你烦不烦，不说了嘛挺好的。她说她病了，担心传染了我。她相处的老头不止她一个女友，好几个呢，老头传染了她性病。我问，艾滋病吗？她说不是，是尖锐湿疣。我说，你好了吗？她说正治疗呢，能好。我说你不可能传染我，我们又不是性伴侣。她说，吃饭的时候，我给你夹菜了，有可能唾液传染。其实，我不愿意赵翠给我夹菜，她一边夹一边说，多吃饭，身体就垮不掉。我感动了就吃了。我说，你放心，我没病。
　　她说她和老头断绝交往了，多打几份工，累点没关系，心踏实。我说我又琢磨着写字，写好几首诗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