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梦

再说梦
武志强

　　为什么我一再写到梦呢？写到我做梦或者梦在做我，是因为我喜欢做梦，是因为梦在身后追着我，赶着我跑。我天生就多梦，爱梦，与梦有缘。


　　尽做一些离奇的梦，以致我想破解它们都无法找到个头绪，有时破解了一半，遇到个坎儿，就再也逾越不过去了，只好停下来，像是一堵高墙挡着我，另一半我就再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另一半了。


　　有时候我本想找个人说说我的梦，但是看着一个个过来过去的人，自以为熟悉或陌生的人，再想想那些荒诞不经的情节，我就无法再对人说出口。事实上我是找不到这样一个人，让他停下他的脚步，来听听我的梦。有时你真的找不到一个人来听你说说你的心里话，所以人在本质上是孤独的，不可沟通的，连带的他的梦也就只能憋在肚子里，朽掉，烂掉。我的这样朽烂掉的梦真的有很多，好多连名字都没有，好多都已经忘了。人的一生要做多少的梦啊，人要做的梦能把一个人埋了。我自己就已经被这样的梦埋了，所以我呼吸艰难，不像正常人一样，感觉自己在这个世上活着，总是要喘息着才能活。


　　我不想一一描摹我的梦，因为不值得，好些看上去都没有意义。我只是要说我的人生就如梦境，我自己是喜欢做梦的，觉得做做梦感觉挺好的，也就乐此不疲。我的人生就在我的梦里，我所有的经历都可以在梦里见到，梦就像我人生的一面镜子，而我活着只不过就是在一个镜像世界里呈现。所以我觉得自己活着就像个幻影，幻影总是轻飘飘的的，因为它在地上找不到自己的根。我的感觉也是这样的，我就是一个幻影，轻飘飘的的，在地上找不到自己的根。飘渺孤鸿影，那种无所凭依的感觉用在我身上真的很合适。


　　漫长而孤寂的生涯中，我自己就是一只孤鸿，在时间中独来独往，暗含着心思和遗恨，只有自己看见自己，自己了解自己，在这世上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活着，步步心惊，鲜有快乐与安慰。但是自己依旧执著于自己，干着自己爱干的事，做着自己愿做的梦，即使白白忙碌一生，即使最终没有什么结果，我也算是没有把时光虚度吧。做梦者更看重的是做梦这样一个过程。在现实生活中，我知道有些东西是我无法接近的，永远都接近不了，但是还是愿意想一想，在梦里见一见。


　　因为热爱，所以我知道，即使最离奇的梦，也是我心中的一幅画，画里有待解的谜。有谜是正常的，人生本就是一次不断求索的过程，带着谜来，也带着谜去，至于谜底呢，不去究问吧。因为再追问下去，揪住谜底不放，那就会感觉活着没有什么意义了，每一天也看不到什么价值了，也就找不到你想干和值得你去干的事了。


　　我知道我的梦里隐藏着欲望，也正是这些欲望驱动我去做梦，梦里不仅有欲望，还有欲望背后的恐惧，我更多看到的就是那些隐藏的恐惧，它们像是黑夜里冷风中旷野上狼的绿眼睛，在盯着我，让我毛骨悚然。所以说我自己就是欲望和恐惧的合成，有的时候我的欲望会对恐惧诉说，有的时候我的恐惧会对欲望求助，即使在梦里它们之间也有交流，虽然它们相互认识，但彼此之间没有感情，多的是冷漠和寡淡。恐惧里隐藏欲望，欲望里隐藏恐惧，一个事物里隐藏着另一个事物，我的梦里隐藏着另一个梦，就像还有另一个我在时时纠缠着我不放。


　　我很想过那种没有欲望也没有恐惧的生活，但我不能，我的梦由心生，我无法更换自己的心，有这样的一颗心跳，注定也是人生多梦的。但是我喜欢这样一个场景，空旷的无人的场景，可以一缺了一半的月亮，也可以有疏落了叶子的梧桐，可以是在一个萧寒的天气，可以是在一个黯淡的深夜，时间停下来了，只有我自己走过。真的很安静，我能听见自己安静的声音，听到自己安静走过的声音。不需要人看见一个孤独的我，我只要看见自己，轻飘飘的如同幻影，如同见着来世。猛然一下心惊，猛然一下回头，什么都没有，地上落叶在微风中低回，看见的还是个心惊的自己。不想说那些说也说不尽的憾恨心思了，还是埋头做自己的事吧，把自己命里该做的事做完，把自己命里该走的路走完，就算是完成了自己了。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呢？还有什么不肯放弃的呢？该离去就离去，该睡觉就去睡觉，该做梦就去做梦，哪怕这梦是寂寞的，哪怕这梦是凄冷的，都是自己的，也就没有什么好怨怪的。但此时的天地之间真的是很寂寞很凄冷的。我也无话好说。实在想要安慰和理解就自己去安慰和理解自己吧。无所凭依就自己去凭依自己吧。


　　我做着这样的梦，经历着这样的人生，我看得见梦里的自己，就很梦外的自己一样。梦里的道路虽陌生，倒也有几分的熟悉。但我从没有做过一个完全相同的梦，梦与梦这样或那样，或多或少总要有差异和区别。在梦里我不能脱身的，在现实中我也不能脱身，在梦里我看见自己，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在心里想着，只是在心里想啊想啊，直到自己醒来，直到梦境再现。我希望在下一场的梦里还能再遇见我，但我还能再遇见自己吗？我已经醒来了，与梦里的那个我已经不完全一样了。但我依旧等待梦境再现，就像是等待一个追逐过我的人再来追逐我，上一次他没有追上我，这一次或许就能追上了，上一次我没有看清他的面貌，这一次或许就能看清了。或许做过四十年的梦，做过无数的梦，大大小小的梦，我都没有真正看清自己呢，所以还要一次次的在梦中求索，想着有一天会破解一个梦，想知道那个谜底究竟是什么。人内心总是有疑问的，这疑问会让一个人放不下。


　　陆续还会有些别的梦来，陆续还会有些别的我来，别的镜像中的我来，我会看见他们，看见他们一张张沉默的面孔和紧闭的缄默的嘴唇，在相同或不相同的梦里，我不会说出更多的话。时光流逝，世界太平，我将在梦里追上自己，我将沿着一条路线追赶下去，在曾经丢失自己的地方找到自己，在没有出路的地方为自己找到一条出路。


　　谁都不能完全堵塞一个梦，是梦就有漏洞和破绽，因此也就有希望和出路。在隐藏最深的地方往往最容易找到你想要的东西。未来的时光正在来，正在路上向我急赶，我还会受到什么样的梦吸引呢？它或许就是个陷阱，让我深陷下去，再无出头之日，它或许就是个丑陋的梦，或许也会是一个并不丑陋，可以说美好的梦。无论怎样，都让我走进去吧。

武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