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眠

　　后天是母亲的生日。她花了两百为母亲买了件T恤。事先没向老公请示，先斩后奏，没想到招来他一肚子的怨气，电话里头数落她一顿，好像没过瘾，晚上两人躺在床上时，他仍接上白天的茬，给她零距离的教育： 　　“我每次买衣服你都让我挑便宜的买，花钱像割你肉一样。搁着给你妈买你舍得了，还花上两百，她都那么大岁数了，有必要买好的吗，花个三十五十不行啊？我也要面子要好，我也希望在你妈面前大大方方地显摆。问题是咱不是没钱嘛。车险马上到期了，房贷也该交了，还有孩子的学费。咱俩的工资全交上还不够。我身上那条裤子，你看见没，都穿三年了，拉链都合不拢了，我不还凑合穿吗，你说不省着点行吗？去年你妈住院时，你给出上一万，我不也没说啥嘛，该尽孝的咱孝，但该省的地方咱也得省。” 　　她翻身背对他。她不反驳，并不是觉得理亏，只是觉得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对错之分，如果真和他上纲上线，较劲争执，即使争上三天三夜结果也会像圆周率一样有头无尾，输赢难分。不如让他理论完了，话说尽了，自然会偃旗息鼓，一个巴掌拍不响嘛。 　　果不其然，终于，她的枕边想起他震耳的鼾声。 　　白天上班，忙了一天，她闭上眼也想睡去，却怎么也不能入睡。 　　老公说的是事实，家里确实持资紧张。特别是从去年买车以后，俩人更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超市里那件时尚的外套她都看好几次了，仍没舍得买。单位里有加班，她总是抢着加，领导以为她积极上进，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冲着加班费来的。每月工资发下来后，交上固定该交的钱，所剩无几，日子从这头一眼望到那头。 　　本来买车的时候，她坚决不同意。无奈老公搬出一大堆理由鼓动她，什么雨雪天接送孩子方便，过年走亲访友时体面，最重要的是出去应酬可以名正言顺地拒酒，等等。而最终让她同意买车的是最后一条，老公身体不好，一直以来，她曾无数次地为他喝酒的事伤透了脑筋，费劲了心思。苦口婆心地说，不厌其烦地劝，软硬皆使，都无济于事。有了车这一难题迎刃而解，倒也帮她去除一大心病。即使过苦日子，她也认了。只是车子买来一年，老公的酒几乎是照喝无误。她买车的初衷没有达到，还得整日过着紧巴巴的日子。这样她就有点闹心，可是转念又想，如果不买车心里也未必舒坦。身边的同事，远处的同学，老的小的，男的女的，一夜之间几乎都成了有车族，她这城市白领再不买车，面子真的过不去。这也叫大势所趋，没办法的事。 　　她想起曾经吃过的一种水果-----火龙果，光鲜亮丽的外表，味道却不咋样。自己的日子岂不像那火龙果----好看不好吃。 　　对于母亲，她感觉亏欠得太多。她升初中那年父亲因病去世。母亲一个人种六亩地，供他们姐妹两人读书。后来她读了高中考上大学，成为村里屈指可数的大学生之一，更成为母亲的骄傲和炫耀的资本。可是当八千元的学费单寄来时，母亲一下沉默了，像她这样的家庭即使变卖所有家当也凑不够。她想放弃，可是母亲坚决不肯，她说即使要饭也要供她上大学。母亲先把家里的牛羊猪全部卖掉，然后又卖掉剩余的粮食，最后从亲戚朋友家东挪西借了三千，终于给她凑够了学费。 　　大学毕业后，她在城里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结婚买房子时，母亲几乎倾其所有帮她付首付。如今母亲依然在乡下，守着她的三亩地，住着她的老房子。房子又窄又矮，前墙因年久失修，出现一道裂纹。她多次要母亲把地承包出去，搬到城里和她一起住，但母亲总说不习惯，一个人固执地住在乡下老家。 　　去年麦收时，母亲像往年一样顶着炎炎烈日，去地里拣人家漏掉的麦穗时，突发心肌梗塞，住进医院，在急救室里昏迷了一天一夜。她赶到医院，看到母亲衰老单薄的身子深陷在白色的褥子里面，稀疏的白发，满脸的皱纹，穿一件浸着汗渍的背心，背心的肩头处因多次搓洗变得像蜘蛛网一样稀薄。她跪在母亲的床前，握着母亲粗糙干枯的手，止不住痛哭流涕：妈，您不能这样走啊，我还没有来得及孝敬您呢！ 　　母亲终于逃过一劫，醒了过来。和母亲近乎生离死别的经历后，她更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短暂与脆弱。她不想在生命中留有“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她想尽可能地为母亲多做点事。 　　她想象着母亲试穿衣服时既高兴又心疼的样子，母亲还从来没穿过这么贵的衣服！想到这她鼻子一酸泪水流了出来。她掀起枕巾蒙住脸，更是睡意全无。 [ 本帖最后由 刘玉清 于 2012-10-21 15:4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