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

弟弟
弟弟是二叔家的孩子，不过比我小了几天，我就荣升为姐姐。弟弟在我的眼里和心里，就是我的一奶同胞。

五月，邻居家后院里一片火红，石榴花正憋足劲比赛燃烧。“小子爱炮，姑娘爱花”，我这个丫头对邻居家年轻媳妇好心送来的谎花（一种不结果的花，家乡人称作“谎花”）并不怎么感冒，却对不久花落结出的青皮小石榴垂涎三尺，每每路过邻居家土坯垒制的矮院墙，就会情不自禁地多看几眼，回味每年中秋节时吃到的邻居亲自送来的汁水如蜜的甜石榴和笑的裂开嘴，粒大饱满的酸石榴。唉，离八月十五还有一个多月呢？而那一个个比乒乓球大不了多少的青皮石榴，对我的诱惑却难以抵挡。一个计划在心头酝酿，决定与弟弟合作解次馋。弟弟长得个子不如我高，并且不爱说话，如同一个文静的大姑娘，而我则“嗒嗒嗒”喜欢吆五喝六，所以他一直是我的手下兵，几乎听从我的任何指挥。这次是让弟弟放风看人，我悄悄潜进院去摘，就这么做！因为弟弟爬墙上树不如我这个姐姐。一天趁着静悄悄的午间，我们姐弟俩就偷偷地把想法付诸了行动。他左腿先抬高攀上墙头，然后把右腿也骑过去，顺着墙势出溜到地面，我则左手扶着墙头，轻轻一纵身就窜了上去，随即右手撑墙，迅速落到地面。他神色紧张地躲到一棵树旁，忐忑不安地观察着动静，我则顾不得石榴尖枝的刺手，拽了一个又一个，突然听到屋内传来叫骂声，“快跑！藏到角门后！”我们姐弟俩从正门逃了出去，弟弟跑的不如我快，他确实听了我的话藏到门后，只不过是藏到了我们这个胡同的一家门后，而我拐了个弯，躲到了另一个胡同人家的门后。邻居家的小脚老太太当然不会找到我，却堵住了离她家不远的藏在一户门后的弟弟，面对祸害她家宝贝的孩子，那老太太当然是毫不留情的斥责。再见到弟弟时，他哭咧咧地站在一处 ，我想象中的美味，也因为苦涩难吃，被我们远远抛到了池塘。更为担心的是不是邻家老太太去找我们的家长告状，那在所难免要挨一场胖揍，因为我们兄妹多，生活处处条条不如意的父母，根本没有什么好心情，也没有什么耐心教育我们，近乎文盲的他们更不会讲大道理，但是“雨天打孩子，时间有的是。”所幸，一直到上炕睡着了，也没有见爹娘的巴掌落下来，或许因为我们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吧！小脚老太太网开一面饶过我们了？

该去念小学了，我和弟弟在同一个教室里读书，每次寒暑假开学的头一天，他就会躲到我家窗台下面，等待拿我的作业去抄，以便按时完成任务免于老师的训斥。我乐意给他帮忙，会偷偷地交给他，不让大人们看见或者知道，半点也没有想过不借给他，让他受到责罚以后记住好好学习。当时根本就没有这种高尚的思想，而是希望他赶快抄完，并绝对为弟弟保守这个秘密。

那时叔叔在外地上班，回家探亲会给我们捎点吃食，父亲弟兄几个的屋里都会送到。有一次上自习课，弟弟弯腰弓背蹲着越过几张桌子，悄悄把什么东西放进我挂在板凳一头的书包里，下课后一看，原来是一把桔瓣样式、外层粘满白沙的糖果，这一幕情景已经过去了近三十年，却依旧时时温暖、香甜着我的亲情感受。

小学毕业后弟弟就回家务农了，二十出头就结婚成家。弟弟与村中各个年龄段的人都能够谈得来，凡事不争不论。农忙在家与弟妹共同侍弄那三十多亩地，农闲就外出打工，一年到头也不闲着。二叔共有三个儿子，他是老二，大哥在北京经商，三弟当年接了叔叔的班，全家也在北京生活，只有弟弟一家固守在这片土地上，辛勤劳作、孝敬退休在家的叔叔和腰已驼起的婶子。他对兄弟不攀比也不怨恨，独自承担起照顾父母的责任。（在农村，有很多兄弟姐妹的家庭，哪一个接了班，对父母养老送终就是接班那一人的事了，其他子女不赡养父母，甚至不上父母家的门也理直气壮，周围乡亲也默认了这种形式。）前段时间婶子住院，弟妹端屎端尿伺候，同病房的人以为是女儿呢！弟弟弟妹两口子，在乡人的眼里和心里真是没说的。

响应全国的号召，我也加入到房奴的行列，几十万凑不齐，回老家找到弟弟，他正在用洗衣机洗衣物，看我来了赶紧晾晒，我看到了那个大花床单，他笑着说：“是你婶子床上的，我随手拿来洗了。”我心里就想，这样的儿子又比做女儿的差什么呢？弟妹去鸭厂帮忙了，计件工资，为了多挣点钱，中午没有回家吃饭，弟弟自己在家。我说出自己的难处，他说：“姐姐，我给你凑五万吧！”简直是太好了，我原本想一万也不错呀！他接着拨通收玉米人的电话，问自己卖的玉米款何时到位。想想我这个工薪阶层，虽然风不着、雨不着，但是到了用钱的大事上，很容易捉襟见肘。过了两天，弟妹又打来电话，说还可以凑两万的。我的心里真温暖呀！就差点流泪了。小时候我们老家是成片的盐碱地，即使禾苗出来了，也会被一场小雨勾起犯碱而死掉。冬天一到，不下雪也是白茫茫的一片。吃水要去几里地的外村挑，大龄青年找不到媳妇的很多，有的家庭就用女儿来换媳妇或者三家轮转（我那里叫换亲或者转亲）毁了多少人的幸福呀！近几年，盐碱地得到改良，变得十分肥沃，原来荒芜的土地，都被重新划分利用，国家又免了提留还可以领到补贴。人勤地不懒，现在一家出产的小麦就比当年一个生产队的总量还多；黄灿灿的玉米在院中更是堆积如山；用手剥玉米皮，变成了一项漫长又艰巨的劳作。国家提高了粮食价格，老家当农民的弟弟们都过得比我这个在城里上班的姐姐强，当然他们也十分辛苦受累。听弟妹说，每到农忙时节，弟弟的两只胳膊就会变成“V”型，伸不直的，但是再苦再累也没有停止弟弟奔忙的脚步。

这次回老家，听说火车道要穿过我家的坟地，需要搬迁。那从祖辈到现在亡故的人，现存的坟头就有二十多个，大哥开车带着阴阳先生，围着我们几大家子的地巡视一圈后，说四叔家的那块田风水最好，得到消息的四婶不吃不喝，一直闭着双眼哭。的确，坟头会占去几分地，更会减少田的产量，搁谁身上不心疼呢？弟弟站出来了（她是爷爷奶奶的第六个孙子），找到四叔要求拿出自己最好的、亩数一样的沃地与四叔交换，他要那片有坟地的田。婶子哭归哭，真那么交换，四叔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虽然没有换成，但是能够站出来有这种想法的，也只有弟弟。这就是我的一个长得不高，不善言谈，却肯吃苦、吃亏，凡事从大局出发，肯为他人着想的好弟弟。

我为有这样的弟弟感到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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