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悬崖上跳舞

在悬崖上跳舞
武志强

　　我的写作就是在悬崖上跳舞，一方面因为在悬崖，我自己随时可能因为一个疏忽就掉落下去，另一方面依靠写作这根栓在我身上的绳子，在我处于危险边缘的时候，又把我拽了回来。
　　一方面我要舞蹈，因为生命自身有追逐欢乐的本能，人来到这个世上就是要为快乐的，是要为自己能来到世间而歌唱欢呼的，所以要舞蹈着释放自己的情绪。因为活着，你总要表达些什么吧，不可能什么都不表达。但这表达是有限制的，你要从自己身上来思考，从自己的处境来出发，是围绕自己歌舞的。悬崖就是我的处境，我在悬崖上，我的生存处境就是如此，每一天都要惶惶不定的威胁，我要去每天埋头去应付它们，否则今天我就交待不了。过不了今天，也就迎不来明天。今天的黑暗或许也预示着明天的黑暗，为了明天的光明我就必须在今天写作。让我的写作成为一把火炬，照亮明天的路。
　　这悬崖上的舞蹈，是需要短时间内就跳出的，否则就会来不及。有的人就因为来迟了一步，瞬间就从悬崖上掉落下去，离开了人世。所以悬崖是可怕的，生命是宝贵的，要爱惜生命，同时也要对悬崖保持足够的警醒，不可忘乎所以，乐极生悲。
　　为什么不能在一处安全的地方，比方说平地或舞台上跳舞呢？这是不由我来选择的，我在这里，这是个宿命，而宿命是无法逃离的，我注定只能在这一处悬崖上跳舞，尽管没有观众，我也尽量让我的舞蹈动作优美一些，有时我挑的很不规范，很笨拙，我就不满意自己，虽然舞蹈是自己的舞蹈，随意怎么跳，但我还是想让自己跳的美一点。有时我跳的忘情了，猛一低头，发现自己就在悬崖边上了，再迈出一步就要掉小悬崖，粉身碎骨了，不禁就要惊出一身冷汗。悬崖上的冷风吹着我，让我清醒了几分。远处的云端上闪烁太阳的光芒，一只鸟飞过我的视线，每当看到这些动人的情景，看到崖边上野花开放的时候，我就觉得活着还是一件美好的事，能够活着就是幸福。
　　我把自己的活着看作是在悬崖上的舞蹈，我把舞蹈看作是对自己的拯救。从前我一直指盼着能有人来拯救我，但多少年都过去了，看来是没指望了，我的心念已经成灰。对世界也对自己的未来抱有了一种绝望的情绪，绝望的颜色是灰的，我看世界的目光也是灰的。我看着一个灰暗的自己，没有未来没有前途的自己，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或许我只能在近似疯狂的舞蹈中，才能让自己忘却这些烦恼，忘却自己的存在，在舞蹈中看见另一个世界，另一个虚拟的世界，那就是舞蹈的世界，那是为我准备的，是要让我活着快乐的。在这个世界上，我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我不能没有自己的舞蹈。你看，我又舞蹈了，舞蹈的多么尽兴，多么忘情，多么欢快，我找到了自己生命快乐的源泉。在舞蹈里有另一个我，一个崭新的我，一个阳光的我，一个自信的我，一个充满希望的我，一个有着光明前途的我。
　　因为有这样的舞蹈，我活着才不至于让自己绝望到死，我也才有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有一天我死后，我把我的舞蹈留在世上了，想到这一点，就多少是个安慰。这悬崖上的舞蹈，是别的人跳不出的，是只有我，在我这样的悬崖上才能跳出的。
　　我的舞蹈是一个孤独者的舞蹈，是只给我一个人看的舞蹈，是纯粹自娱自乐的舞蹈，是寂寞时光了聊以自慰的舞蹈，不足以拿出来给人看的，但如果有一天你能够站在我的悬崖上，在那万丈凌空的惊险感觉里，望一眼下方深不可测的渊底，你就能多少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舞蹈，要这样忘情的舞蹈，有时候舞蹈过后，就要大哭一场。但是悬崖上的舞蹈也带给我某一时刻的疯狂和放逐，我仿佛忘记了自己就站在悬崖上，忘记了黑暗和恐惧，忘记了脚下就是万丈深渊，我舞蹈的是那么快乐那么忘情。在这舞蹈中，我找到了人生的真快乐，我相信这悬崖上的舞蹈同时在给予我力量，那是战胜一切困难与挫折的力量，它让我找到自己精神的自在和信心。我相信我能够舞蹈出生命极致的美丽，我想象看到了自己生命极致的境界。活着还有什么比这更快意的所在呢？
　　人们看到，舞蹈者的结局有时也会很凄凉的，生前无人喝彩，可能死后都无人光顾，无人知晓，但是为了这光荣的舞蹈他情愿付出自己生命的代价，就说明这舞蹈是比他的生命更重要的。无论在怎样的欢乐中，我都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境遇，然而境遇是无法改变的，在这个世界上，在我的心灵中，我们是一体的，我的精神将在我的境遇中存在并得到升华。我在悬崖上的舞蹈是我的使命，我是自我使命的自觉承担者。它可能没有尽头，但我必须尽力去完成。无论前路有多么艰难困苦，我都将继续下去。我将在这样的舞蹈中觉悟、前进。我无法超越这样的境遇，但我必须在这样的境遇中寻得生命的快乐，就像是在寻找灵魂的自由。
　　悬崖是巨大的，悬崖就是一个考验，有我的无尽焦虑，但我又必须在悬崖上舞蹈，坚信自己能够舞蹈下去。如果生活就是苦难，那么舞蹈就是对它的拒绝和抗争。我住在这儿的时候，冬天来了，在等待冬天过去的时候，我就确信冬天终将过去，而我需要的是坚信和等待。在那些柔弱的雪花上面我看到了一种轻盈的舞姿，同时我也想到了春天的果实，在这里。它们之间一定是有某种联系的。生活是沉重的，但雪花是飘逸欲飞的，要离开这个世界，去到它所要寻找的另一个世界。我了解这些雪花，看着它们飘落，就知道它们蕴藏的精神和勇气，它们能够战胜眼前的所有寒冷，就是战胜它们自己，直到春天到来。在这儿，精神征服了精神，精神战胜了精神，舞蹈中升华出舞蹈，自由里孕育出自由。
　　我们无论如何不能忘记自己的使命，并为此千百次的坚持，悬崖上舞蹈是我境遇的结果，我的精神果实来自己这儿，我因此爱着这块悬崖，它像是鹰隼的翅膀，向着天空高高欲举，举起自己的信念和精神的重量。在冬天的时刻，这悬崖庄严神圣，这舞蹈所饱含的活力使我无所畏惧，浑身充满力量。我欣赏这舞蹈，也在这舞蹈中欣赏自己。你们是否知道，这悬崖上的舞蹈就是我生命里的挚爱。

武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