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与白的眷恋

　　　　
　　　　　　
　　我知道，我不能将日子说成黑与白，因为它的流逝就像水一样快。它每天随着太阳从东到西，每年随着温度从南到北，从未有过改变。但在我的心里它就是黑色与白色，就是握在我手心里的暖。在黑里我捂着你的脚入眠，在白里我注视你的背影走远。我听到杜鹃穿过树梢，看着鱼儿在水底翻转。地上的草青了又黄，天上的云去去来来。我在这样的日子里等你，每天、每天。
　　铿锵有力的凿击是你双手的劳作，雪雨雷风里的行走有你微笑的眉眼。我在你的劳作中老去，你在我的叮嘱下沧桑。当岁月滑过，五十年是刻在石头上的印痕，是日子里的相守，是黑与白的低语，是我们心贴心的念。
　　六千道石梯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千万次的磨砺是你允给我的诺言。你攀爬的那条山道，有我梦中的祈祷；你日日的疲惫是我啜泣的必然。小伙子，是我对你的称呼；老妈子，是你一生的爱恋。八个孩子的成长，是你肩膀上的重负，也是藏在我心里永远的感恩。
　　当日子如风划过，当青壮变成暮年，当温热变得冰冷，当我们不能执手相看，我只想睡在你的身边，在黑夜中守候，永远、永远。
　　那是怎么的一次邂逅，一个十六岁的新娘，一个六岁的牙仔，一次啼笑皆非的姻缘，只因了一次“摸牙”的习俗，因了你不能忘却的记忆，我们有了相遇、相识、相知、相守。风尘的冰霜撼不动你火热的心，比你大十岁的我注定成为你的命运。你的来平平常常，我的往蜚语成河。当离乡成为黑夜里的必然，我将四个孩子送你做最好的嫁妆。山顶的洞穴是你置办的新房，石边的茅草是你送我的锦被。夜风在山凹里歌唱，万兽在柴火下远离。当浪漫感动荒山野岭，我成了你的妻，你成了我黑与白里时时的想。
　　没有吃食，野果菌类在填充孩子们的肚肠；没有房屋，你的胸膛将一家人温暖。我们在烈日下开山，在月光下劈柴。我们翻耕，我们撒种，我们用心营造天堂般的家园。砌房烧瓦置办家什，嘻笑打闹互相宽慰。在远离喧嚣的山顶，所有的理由都是——好好活着。
　　是的，好好活着，为孩子为你我为能遮风避雨的家。
　　那片山坡上，我看你远去；孤灯黑幕下，我盼你归来。你在叩门的瞬间，告诉我下山的路又延伸了几阶。你将欣喜挂在脸上，将欢悦藏进怀里。每一天的伸长都有铿铿的凿斧声相伴，每一夜的卧眠都有黎明在轻唤。我知道，台阶石崖上有你特意留下的“手爬窝”，也知道从未有青苔在石面上长满。我的安危是你的安心，孩子们的安心是你铭骨的心愿。
　　活着，是我们有心的渴望。活着，就得用你的双手劈石开山。
　　五十年，那条路我走过四次；五十年，那条路成为我生命中的永远。那是你的心愿，是你日子里的鏖战，是黑与白中与天斗与地斗的果实，是响在山涧里的乐曲。五十年，流逝的是你的青壮；五十年，流逝的是我的花颜。五十年，我们相濡以沫；五十年，我们握手笑看。
　　你是我的流年，我是你的眷恋。
　　三间瓦房由我们撑起，鸡鸭猪羊由我们喂养，田间耕作由我们携手，妙语柔声由我们营造。从未言败，因为握手的瞬间就已注定终身的守候；从未说难，因为有你有我站在黑白之间。当你的故事成为别人的传说，当六千阶石梯成为不变的永恒，你的辛劳是我心头不变的白天。
　　倏地，分成为可能，离成为溘然。那一夜，我将泪水擦干，在黑色中寻找你生命的延展。六千级石面上，刻满我匆匆的脚印；六千级的雨幕里，我如鱼穿行。我用自己的步伐去告诉你的儿女——留下你是我心底最深的愿。你说过，要与我一起走，与我一起埋在石梯边，誓言还在，诺言还要，等候也要在！
　　不可以，在我不懂得孤单的时候离开；不可以，在我没看懂日子的时候合眼；不可以，抛下没你陪伴的老太婆去天堂独自成眠。
　　六天六夜的病中，你可听到我的呼唤。黑与白的穿梭里，你可听到我的呐喊。伸开的五指挂满灯下清瘦的影，暮色沉沉裹住一颗渐碎的心。你要知道，你的在是我的盼，你的醒是我的愿。你要晓得，离了你的我要饱受孤单。
　　心里装满五十年的种种，在你紧闭的双目前，我看血泪成空。
　　一抔黄土成了黑与白里的吟唱，浮华的场景被隐在山的后面。我仿佛听到你夜夜的呼唤，如同你敲击山崖的声响，续续又连连。那众多的石阶化成一根绳，一端连着你，一端连着我，叫我思盼，教我思念。盼郎归在生前，伴郎归在墓边。四年的光阴曲曲又弯弯，四年的黑与白如走不动的磨盘。当第一声儿女的啼哭刺破我的耳膜，当第一次的黑俯在我的眼前，你的微笑终于挂上我菊一样的脸。
　　你来了。如同那夜一样，要带我奔向下一世的圆满。
　　锵锵的声响，是你留给大山的声音；嘤嘤的呼唤，是你在等我归去。当黄土垅头成为你我的恒远，我想再次看到你“摸牙”时的嬉笑，触摸曾经柔软的五十年。
　　伸开你的手指吧，在石梯边；停下你的劳作吧，在山耳畔。就让日子成为逝水，就让苦难化作流年。当黑与白里的蚀磨，风雪中的走过，演绎着的爱情石梯成为过往，我只愿——永远成为浸在你血液里的暖。
　　山歌轻起，你来听——
　　......
　　衣兜兜米去望郎
　　左手牵郎郎不应
　　右手牵郎郎不尝
　　我又问郎想哪样吃
　　......
　　 注：本文改编于一个发生在20世纪50年代的爱情故事。少年刘国江与长他十岁的寡妇徐朝清相爱，为了躲避世俗流言选择半夜出走。他们住到了深山老林，养育了八个孩子的成长。刘国江为了妻子出行方便，用一生的时间修建了6000个阶梯。于是，就有了“6000个爱情阶梯”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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