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风景

                          

一、

少时，我一出家门再跨过一条叫梅溪路的老318公路，便踏入散发着浓浓土地味的乡村阡陌小路---九同大队。再穿过农家的猪圈、茅厕、菜地、田畈、鱼塘、穿过一爿爿竹林、一堆堆草垛、一条条清澈的沟渠，穿过鸡寨狗岭，哼着婉约的情歌，爬上土山坡，看着一缕缕的炊烟蜿蜒追云，思绪亦如流云般飘渺随性，深蓝的天幕下映着一个少年散步者欢快的背影。

那时，乡村就在我家隔壁，乡村就是我所在小城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乡村就是这座小城自然镶嵌的园林，人们厌烦了城里街道的喧嚣和世故的人情，转个身便踏入乡村宁静的小路，体味纯朴的乡风。然而，对于九同大队及城郊周边村落的人来说，他们已不是纯粹的农民，他们更倾心于城市的生活，他们会利用城乡接壤的背景做一些譬如摆摊，卖早点和出租房屋的小生意。他们的眼光似乎更向往鸽笼似的城市住房。接地气的农家院落和散发着泥土气息的土地似乎成为他们中一部分人心底的针芒。对于年少的我而言，散步仅仅是一种排遣阔绰时光的方式，那时乡村的风景在我无染的心灵土地上吐纳芬芳。


如今，我走在宽敞明亮的名为九同路的街道上，幢幢林立的高档商品住宅区和一间间装饰豪华的门面房伴我左右，气势恢宏地盘踞点缀着这座发展中的江南小城，曾经阡陌的小路和阵阵携风而来的农作物及纷杂的草木之青气，已荡然无存，更遑论那袅袅的炊烟悠然地在天空肆意涂鸦。城市在迫不及待地延伸，记忆中的面貌已被现代浩大华丽的表象覆盖。土地被更名为-----宝城路、水阳江大道、九同路、方家村路等等。曾经的队名、村名以新的身份杵立街头。那些高昂着华贵的头颅以庞大的身躯林立于此的星级大酒店和显贵的住宅区域，以及趋之而来的机关企事业单位，它们之间仿佛有着一种不可或缺的关系，失去其一，都不是一种完整的搬迁。不能否认，它们的到来，让这座皖南四线小城的表面焕然一新，干净整洁、喧嚣繁华，在夜晚霓虹闪烁，车流漫漶，流动着城市奢靡的诱惑。雄赳赳气昂昂地追赶着皖南一二线城市潮涌的波涛。记忆中这片土地静谧依稀的点点灯光被湮没其中，在岁月的河流中悄悄流逝。

我原居住地已被推倒，正在灰尘卷卷的浩大工程中宣传着地段的金贵，名为丹桂园商宅区。而我家已在多年前被首批拆迁，从迫不及待地动员拆迁到多年后的正式动工，那些工程实施者们具有不可多得的耐心，具有鹰一样敏锐的利益眼光，这所体制下单位的拆迁似乎完成的较之其他，更为顺利。令我年迈的父母上街购物生病就医颇为不便。再从丹桂园跨过早已拓宽从修的老梅溪路，是现代感十足的商业群。大润发超市、影视城、世纪联华、夜店、各类连锁店铺晃动着它们五颜六色的大小招牌，漫溢着物质的妖媚，勾引着人群内心薄弱的抵制力。曾经的那些农人生活随之骤变，他们有丰厚的资金来运营着各自想要的生活。如今的街道上名贵轿车日趋增多，各类夜店门前车满为患。我偶尔会在几所公园宽阔的一隅看见崭新的桥车旁围着一群年轻的身影，他们在悠闲地摆弄牌局。我难以忘怀曾经的居所，有一扇朝北的窗，放眼望去，敬亭山的秀丽会跌落于眸内，在从前的时光中泛出温情的涟漪，滑落于脸庞。


二、

现在的我更需要去体悟生长在大自然中生灵的存世姿态，面对生命之动荡，它们有着静如止水的风骨。是的，多年前在我年轻的步伐里，我的心灵清澈地倒映着天空的面貌，思想是被眼前一切流过地、绽放地、衍生的风物所牵引，犹如静湖之波，荡出生命安然的微笑。而现在，我却需要去参悟深植于这表象之内的本源。年少是纯粹的，那时的灵魂更接近大自然的玄秘，因为纯粹，所以没有距离。成年后，被世俗所困的身心像夏季疯长的荒草野木繁复而密不可透。那些难以启齿的欲望，常常让我自觉卑微。庆幸的是我一直以来都会被大自然深邃、广博、具有慈爱之心的气息所引导，让我这个在人世不够勇敢和圆滑的人有了一所安慰的空间。

在我成长和生活的这座江南小城，有着一条温婉秀丽的河流，名曰宛溪河。她流淌着皖南山区的秀美蜿蜒而来，静默而又潺湲的温润着小城的内心，令小城散发着内敛和诗意的气质。近些年，在城市大规模的扩伸，耕地被大片占据之隙，当地政府终于注意到了宛溪河的存在，这条有着悠久人文底蕴的护城河已被破坏的满目疮痍，企业的污染，人为的糟蹋，将她原本碧清的面目，生态和谐的身体几乎毁之殆尽。听久居河畔的人说，那时触水可见鱼虾，捞网便有蟹鳖。欣慰的是，在及时且颇费规模的治理、设计、建筑后的宛溪河正在静静地缝合伤口，通过几年长期的疏浚维护，已有显见的恢复。我始终认为大自然是应该被信仰的，人类应该向尊崇母性之伟大那样亲切地去尊崇她。任何形式带有后顾之虞色彩的保护，都是浅薄的。


我们生活的环境如果面容枯槁、破败，那么人类的心灵必定是残缺和冷酷的。人类的生存离不开大自然孕育，大自然的花草树木、山川河流在人类没有出现之前，就蓊郁青葱铺满地球，虬曲苍劲的深植大地，河流是大地的相溶的血脉，山川是大地壮观、分明的轮廓。她们之间有着息息相关的奥秘。人类只是在这样的环境基数下孕育出来的细胞，这多像母体地孕育，而我们怎能为眼前的利益无视她的存在，伤害她美丽的面容，亵渎她慈爱的孕育？要知道她的健康与否，直接关联人类的生存和命运。美丽的充满自然气息的生活环境在现今的社会背景下尤为重要。利益至上的信仰，是精神沉疴。是一切矛盾的根源。因为缺失深爱大自然的心灵，是一切生灵误入歧途的轨道。是的，我们需要原始的、丰饶亲切的大自然来清理人世之垢。


三、

每次悠然地走在宛溪河沿着两岸河道新修的临水栈道上，那一路延伸出的江南韵味，让我心灵安静地跳跃着诗意的安慰。宛溪河面那宽泛的波光，粼粼地舞动着两岸景物抽象的身姿。鳞次栉比的排排建筑是一尾尾忘情戏水的鱼，在波浪里游出生命的线条。野鸭集群、鱼儿游荡，趁着铺开的线条，于是它们飞上了天，在空中筑起一格格温馨的小巢。捕鱼的水鸟看晃了眼，在空中打着旋，像一枚枚被风舞动的叶子，而被风拖曳的落叶又在半空中憧憬着鸟儿的翅膀，迟迟不肯落下来~~~~

这一幕幕风动的景象从东南方向的彩虹桥逶迤而来，顺着两岸的栈道一直向北，经过南面依水而建的鳄城花园住宅区和对岸新建的柏庄小区，穿过一座石砌的三孔老桥，绕过幽美的鳌峰公园、跨过东面的老鳌峰桥、东门大桥，清凌凌地流进水阳江。当然，也穿过了嘈杂而浮躁的人群，只是不知有没流淌进你的心底？激活过你心灵的泉眼？

一直以来，我都喜欢独自散步，在新建几所公园光亮的人工大理石路面上，或临水于宛溪河畔，时常瞅见一只眼睑羽沿及尾翼黑白相间的鸟儿，体如麻雀，尾部分叉，形又颇似家燕。它着陆行走的姿态，不像麻雀蹦行，而似人步左右交换，你若离得远，它便慢吞吞地披着燕尾服似的羽翼，绅士般地轻迈步伐，气质沉稳，修养很深地散发着精神贵族的气质。离得稍微近些，它便急踩着小碎步，与你拉开些距离，它在精神世界里独自散着步。就像一束不知何处投来的曼妙光影，不自扰，不扰世界，却是你眼里一道干净的风景。有时候，我愣愣地看着它，自惭形秽。

我年少的步伐和心灵更接近一只鸟儿自由的灵魂。是的，我不得不再次觉察到，成年后， 我的精神世界远不及一只鸟儿的超然，时常困囿于人类世界各种杂驳的诱惑和一个弱者敏感的忧虑。犹如一只在浩瀚的水面上无法掌控方向的小船，找寻不到正确的航道。这时我会关注一只鸟儿的生命姿态，关注除了人类之外的生灵存世方式。我发现，它们的过人之处在于它们的灵魂永远与大自然相溶相通。这是一种超越任何信仰的精神指引，而我们不仅缺失更显无知。


四、

近些年，人们生态意识有所加强，我所在的小城正在积极为申请“园林生态城市”做着相关的准备。不论政绩其他，这也是让人欣慰的事。宛溪河面频频出现的野鸭群、鹭鸶和几所新建的公园里日益增多的各类鸟儿，让这座城市有了更厚实的生态底气。这些美丽的生灵时常抚慰我被世俗所伤的心灵，令我沉醉。

可悲的是在宛溪河畔，我经常所见和关注的一只美丽的成年野鸭，就在我的眼前被一群贪婪、狠毒、无知的人用弹弓打死。从他们兴奋的交谈中，得知他们已经在此守候埋伏了半月之久。恰遇的这一场景，我已无力阻止，除了愤怒，我又奈何？那只成年野鸭领着一群小鸭在水波中划出一道道幽美的纹路的景况，那些安然而温馨的画面，时常在我的脑海浮现。而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一次我在小城规模最大的宛陵湖公园散步，与一渔夫搭讪，(我有意问及生态)从他口中得知，他曾遇见一只被弹弓打伤的天鹅，被钓鱼的人捕捉烹食！不禁喟叹，愚蠢的人啊，你可知它们是这座渴望复苏的小城，守候多时的珍贵花朵啊！至此，我知道一具没有信仰和敬畏之心的躯体是多么可怕又可怜的皮囊！

如此，我更能理解，那只急踩着小碎步的鸟儿，总是与我保持一段距离的必要原由。我看着它， 它除了不搭理我，又好像在怜悯我。它不自扰，不扰世界，就那么高贵的立在那儿，成为在广博的大自然身体内那么一道干净的风景，它的眼神，穿过我卑微的灵魂，穿过过去和现在、穿过这座小城不可预测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