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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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世
我走到身边的时候,她还在埋头写字,满满一张纸上只重复着一组数字“5201314”。我迅速地一把抄起,用力一握,团起来装进裤兜里。那应该是我这辈子最快的动作之一,连她正做笔记的同桌都没发现。我回到讲台上继续讲课,她睁大眼睛盯着我。那眼神里有惶恐,也有愤怒,却终于还是沉默,过了会儿开始伏身记笔记,偶尔会用手托着脸,做冥思苦想状。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去猜,一直到下课,我没说一句题外话,权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或许是感激,又或许是自省,她后来读书变得用功些了,虽然只是坚持了短短几个星期。她终于没坚持上到初中毕业,再后来,她班主任跟我说她结婚了,那年她好像是还不到十八岁。我并不惊讶,她在追逐爱情的路上走得那么决绝。其实双方的家长早已知道,但是管不了,即便男孩的家长已经把他转到了外校,也阻止不了书信往来,更阻止不了相思。我跟班主任相视无言,一声叹息后说:“希望她过得好。”虽然我俩都不看好,但谁敢说人家的选择就一定是错的呢?生命终归只有一次,无法在某个时间点上一次次试错,而怎么活,只能由自己决定。这种情况下,祝福虽然无力,总比神似诅咒的预言厚道。
那天坐公交车,一个抱娃上车的女子刚好坐在我对面。那眼睛我有些熟悉,可还是想不起来是谁。一路上聊着小孩儿之类的话题,女人之间,有着无数的共同语言。那句“你叫啥”在我喉咙里转几圈,终于没好意思问,生怕听到一句“老同学,你竟然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那多让人尴尬?她抱着娃儿先于我下车,我顺手帮她递行李,她笑着说:“陆老师,我走啦,再见。”我这才想起,她原来是我三年前在初中教过的学生,三年后,她已是孩子妈妈,而教过她的老师们,有不少还是单身。我终于无法将那张初显“老练”的家庭妇女脸,跟三年前那张满是笑容和童真的脸重合到一起。三年前,她向我请教如何做阅读理解;三年后,我们俩面对面聊着育儿话题。
这不是第一次了。不止一次,走在大街上,有抱着娃娃的女生亲切地对我说:“老师好。”有时间也都会闲聊几句,夸娃娃可爱漂亮的时候,我并不总是敢直视对面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她有20岁了吗?我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虽然也知道,别人什么年龄该干什么,其实轮不到我指手画脚。我微笑着跟一个年龄不到我一半,但孩子比我家那个小不了多少的年轻母亲,聊着家常,然后找借口逃掉。是的,我只能撒谎,我不可能直说我并不是那么为她感到高兴,坦白我不看好人家的人生,我有什么资格那么做呢?有时候,在对方真诚热情的目光中逃离的我,会觉得很羞耻,就在几年前,我还在台上教育她,做人要真诚。或许,是我太古板。
那天在小学校门口等着接我家孩子放学时,一个大男孩过来笑着招呼说:“老师好。”聊起来,他跟我介绍他爱人也是我教过的学生,而且还说自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爸,其中一个跟我的孩子在同一个班。能看得出他见到我很高兴,而我则表现得比较平静,事实上我一开始并没有认出他来。他开心地回忆起读书时的一些趣事儿,有的我知道,有的我不知道。他笑着说自己已经外出打工两三年了,难得回家一趟,没想到还能在这儿遇到我。说起自己的打工经历,他眼里透出成熟男人的稳重,语气很平淡,并没有抱怨生活艰辛。他说:“我不能让她娘仨受罪。”离别的时候,他热情地招呼我有空去他家里坐坐,我笑着答应了。或许,这样的生活,也挺好。只是,一想到他现在才二十岁出头,想到未来的那些可能的沟沟坎坎,我不知道,我是该为他感到高兴,还是该为他和那娘仨捏一把汗,或许有男孩的这份心意足够抵挡生活的风风雨雨。
真是太早了。有一次,班主任下课跟我说班里一男生请假。“你猜是为什么请假?”她掩饰不住眼角的笑意:“说是同村一般大的人要结婚,他得回去帮忙端大盘儿。瞅瞅现在的小孩儿们,哎!”那年我带的是八年级的课。
今年开学第一天,校园里家长和学生来回奔走,乱哄哄的。我提着电脑正上楼梯,一声“老师好”传来,迎面是一张满面笑容的脸,还有她怀里抱着的小娃娃。我随口问一句:“你的?”她笑着回答:“嗯,还不到一岁。” 两年前,她是我教的那个班上,最瘦小的女生,看着她下楼的背影,竟让我莫名的心疼。
那张“5201314”的纸条,我不记得扔到哪儿了。我想,把那张纸捏成一团的我,那一刻一定就像故事里代表反对派的“封建老古董”,在亲手扼杀一份自己不认可的爱情。我不确定我是否做得对,虽然再遇到一次,我可能还是会这么做。或许真是造化弄人,它让孩子们很早就明白了什么是“520”,却要很晚才明白什么是“1314”。
还有一个十七岁就给孩子当爹的男孩,我认识她姑姑。聊天时,她姑姑给我说了一段“笑话”。他曾经追问她姑姑:“我才十七,就得打工养活他吗?”她姑姑笑着反问:“你的儿子,你不养活你让谁养活?”
是啊!谁养活?爷爷奶奶,他们充当了养活小孩儿的角色,隔代养人,小孩儿从落地都是跟着奶奶睡觉,奶奶做饭,爷爷洗涮,人尽全力,外加财力支撑。当父母的人反而没有尽到父母的义务。偶然的机缘,有和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闲聊天的机会,她的闺女来看望她,女孩白白净净,一副讨人喜欢的样子,我虽然不是当媒婆的料儿,但愿意给别人提供信息,谁谁家闺女没对象,可以托人说说,现在适龄未婚的男孩子多。她闺女走后,我连连夸起闺女好,询问有没有对象之类的话,哪知道引出一个悲情故事。女孩十七岁时嫁过人,谈恋爱时家人不知道,知道后又没法反对,奉子成婚,婚后自然是处理不好婆媳关系,婆婆不喜欢,那个嘴上还没长胡子的爱人夹在母亲和媳妇之间,不知如何是好,恋爱时的激情被生活打磨得千疮百孔,结局是离婚,孩子留给他爹,从围城出来的女孩按说可以另觅良人,说一个不成,说两个也不成。单单是牵挂自己的孩子,隔三差五探望,就让她没有重新成家的勇气,想起刚才那闺女不一样的地方,在我给她打招呼的时候,神色忧郁。朋友说起来长吁短叹。
无独有偶,听同事讲起早婚孩子的故事,爷爷奶奶照顾小孩儿,当父母的外出打工,女方孝顺,深得一家人的爱戴,按说打个工,小日子会过得很好。意外来临时并不会和任何人商量,男的有外遇,女的找男孩子的亲人们诉苦,找解决办法,寻访小三,家人们都指责男孩不对,但是好像适得其反。女孩学会了喝酒,想过挽回,想过离婚,但是,孩子咋办?那一杯一杯的酒比黄连还苦,咽下去吐出来,就剩一个“苦”字。
这么多例子,我觉得老师们的角色很尴尬,既希望孩子们收获人生幸福,又不想他们荒废学业。不支持早婚,校服换婚纱是大学毕业后的理想状态,或许只能算是我对他们的祝福。1314太长,520不是说说,践行“520”需要经得起“1314”的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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