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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香荷

2021-12-23抒情散文烟雨乌蒙
1“你香荷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表妹大喜的日子,姨妈满面春风,带着姑娘姑爷一桌桌的发喜糖,敬喜烟。到了我们这一桌,姨妈突然就这样问我了,我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感觉酒席上的热闹一下子凝固了,一双双眼睛看着我,仿佛我就是那个做错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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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香荷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表妹大喜的日子,姨妈满面春风,带着姑娘姑爷一桌桌的发喜糖,敬喜烟。到了我们这一桌,姨妈突然就这样问我了,我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感觉酒席上的热闹一下子凝固了,一双双眼睛看着我,仿佛我就是那个做错事的孩子。

  回到老屋,夜越来越沉,我却越来越清醒,是呀,香荷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她在村里名声不好,大爹会让她回这个家吗……

  香荷是大爹的女儿。香荷出生的那一天,大妈还在半山腰寻找头天丢失的那只羔羊。晌午十分,大妈感觉肚子疼,她不敢大意,就顺着山路回家。峡谷太深,抬头看不见山顶,雨水溜出白花花的沟,这就是下山的路了。大妈走下山,还来不及回家,孩子就在河谷呱呱坠地了。她捡起瓦片,艰难地砍断脐带,然后脱下外衣,把孩子包好,就拖着虚弱的身子回家了。

  大爹从地里背包谷草回来,正坐在门槛上吸旱烟,看见大妈回来,就问,生了个什么,大妈说是个姑娘,大爹说,反正有两个儿子了,姑娘也好!大妈在床上躺下,大爹把火烧旺,给大妈煮了一碗糖水鸡蛋。然后说,我去小学校找江老师给娃娃起名字,我们不识字,起不好让人家笑话。

  江老师是这个山村最有文化的人,当年推荐上学时,他家几代人没有读过书,家庭也最为贫寒。于是,他就理所当然地上了高中。高中毕业后,村里把“破四旧”时期砸坏的小庙改成学校,江老师成了村子里的第一个民办教师。

  大爹的到来让江老师感觉到知识受到尊重的满足。他说,我们的村子在革香河边,姑娘是在革香河谷生的,那就叫香荷吧。于是,香荷姐有了名字。

  河谷淙淙流水,山间啾啾鸟鸣,香荷姐一天天长大!香荷姐上学了,她人长得漂亮,书读得也漂亮。两年后,我也读书了,和香荷姐一间教室。其实我们学校就一间教室,一个村大大小小十几个孩子就在一起读书。江老师教完高年级再教低年级。香荷姐读书的时候我也会跟着读,三年级的课本可以顺着背下去,但里面的字一个也不认识。

  和香荷姐读书的日子很幸福。香荷姐很善良,对我很好。秋冬的乌蒙山区露湿雾重,学校离家有七八里路,每天早上天还没亮,香荷姐就来喊我,我揉着朦胧的睡眼,背着书包就和香荷姐出发了。山路上的灌木丛打湿了我们的棉布衣裳,草叶绊住了我们的塑料底鞋,不知要跌几跤才能走到学校,我很多时候都哭了,但香荷姐从来不哭。她拉着我,背着我,到校后小朋友都嘲笑我们一身的泥水!

  早读结束后,香荷姐就到老师的寝室笼火,山一家水一家来的孩子就围在柴火旁把衣服烘干。说是寝室,江老师并不住的,里边只有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老师偶尔在里边批改作业,同学们都把它当成温暖的火塘了!烤着暖暖的火,看着香荷姐,我心里想,长大了,我一定要对香荷姐好! 2


  香荷姐最快乐的日子,是小学毕业后的那一个暑假。没有了做不完的作业,有的只是对初中生活的向往。翻过大山,山那边坐上车,就能到镇上的学校了。那个学校很大,有很多学生,学校还上音乐课,还做广播体操!

  梦想是美丽的。香荷姐带我去放羊,总向山那边张望,总在想象着外面的学校和世界!爬到山顶,白云和羊群相遇了,羊群把白云撵散了,白云把羊群染胖了。当白云飘过头顶,丝丝细雨就亲吻我们的脸庞。

  幸福是短暂的。等不到开学的日子,大妈在地里做活时出事了。没有到过峡谷,你不会知道山里人种地的艰辛,那一小块一小块的土地,是祖祖辈辈一锄一镐从石头缝里掏出来的。苦涩的现实衍生出不少苦涩的笑话。话说一户人家在山地点种,明明记得有十三块地,到晌午半天就种完了,左数右数只有十二块,当拿起草帽时,才发觉那一块地被草帽盖住了。大妈就是为了掏巴掌大的一块地,被上面滚下来的石头砸在了手臂上,从此,大妈的右手就一直没能抬起来。大爹对香荷说,你哥哥兄弟还要读书,你就不要去了,留下来帮你妈管管家务事。香荷姐不依,哭了几个晚上。大爹发火了,就对香荷吼道,哭什么哭,嚎丧呀!你一个姑娘家,读多少书也是人家的人,会写自己的名字就行了!

  香荷姐失去了读书的机会,大爹剥夺了她受教育的权利。她在家放牛放羊,做饭洗衣,幼小的肩膀担起了繁重的劳动。

  河谷气候低热湿润,村民有种黄果的传统,家家户户都有三五棵树。但由于山高路远,这些果子从来没有拿到街上去卖,除了送人,吃不了的就烂在地里。聪明的香荷姐把它们背出山外,再让它们坐上中巴车到镇上,这些土特产,就变成了补贴家用的零花钱。

  土里刨食除了满足温饱,它对贫困的改变无济于事。香荷姐还不满十五岁,大爹就让她外出打工了。香荷姐先到曲靖,给人家做保姆,孩子带大了,主人家帮她联系到昆明一家大酒店做服务员,那一年,香荷姐十八岁。“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香荷姐如芙蓉出水,人见人爱。

  女人的美丽是稀缺的资源,也是致命的伤害。香荷姐敌不过酒店老板巧舌如簧的劝说,禁不起灯红酒绿的诱惑,她踏进了夜总会,沉沦了,迷失了,在那个名气很大的酒店,香荷姐一度成为红极一时的舞女。

  大爹习惯了每月给香荷姐伸手要钱的生活,他们除了要钱,从来不关心香荷姐在做什么。在家人眼里,香荷姐是乖巧的,也是孝顺的,香荷姐说她找到了好工作,工资高,也不辛苦。靠着香荷姐每月寄来的汇款,家里盖起了砖瓦房,兄弟姊妹读书的钱也有着落了。 3


  我初中毕业的时候,没考上高中,家里也是重男轻女,我爹硬是不让我补习,于是,我也来到昆明,投靠了香荷姐。

  香荷姐帮我找了一份在专卖店卖服装的工作。由于暂时没有住处,我在她那儿住了一段时间才搬出去。

  香荷姐肆意挥霍着她的青春和美貌,就像男人乐此不彼地挥霍金钱和放纵欲望。她白天睡觉,晚上出门,她陪客人去过很多地方,还有不少的国家。每次回来,都要给我买好看的衣服,还有好吃的东西。

  爱情往往是莫名其妙的,香荷姐的爱情在夜色迷离中开花。她曾经是那样的幸福和满足!几年的厮守,终于迎来大喜的日子!婚宴很高档,香荷姐家这头的亲戚来了三十多桌,奇怪的是男方家这边一个人都没来,伴郎只是他的一个朋友。

  更奇的是,新郎在敬酒后突然消失了。香荷姐气昏了,被送进了医院。

  伤心的事情还在后头,当大爹知道香荷姐的底细后,竟然带着亲戚连夜赶回了三百公里外的老家,全然不顾还在昏迷不醒的香荷姐。

  那个在婚礼上蒸发的男人,骗走了香荷姐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二十万块钱。我想香荷姐是知道下落的,只是她不愿意提及。被爱情伤过的女子,连死的心都有了,哪还有力气去撩拨刻骨的伤痛。   后来,我结婚了,看望香荷姐也没以前自由了。老公不喜欢香荷姐,要我少跟香荷姐在一起。但我是香荷姐在昆明唯一的亲人呀,她从小对我那么好,我能回报的,只能是经常去看看她。   大爹认为香荷败坏了门风,不准她回家。我和香荷姐相聚,最关心的话题还是家乡的人和事。革香河水奔流不息,白天烤太阳,晚上照月亮,家乡能有什么变化呢?原来祖祖辈辈梦寐以求的乡村路修通了。香荷姐很欣喜,家乡的路,承载了她太多的苦涩和辛酸,记录下她太多的汗水和眼泪。   峡谷里的人盼了多少春秋,终于盼来了测设人员,村民们背着吊锅,锅里是煮熟的南瓜和香甜的米酒,当技术人员休息的时候,他们就虔诚地把碗奉上。遇到经纬仪无法摆放的地方,村民们就围上来,扶住仪器和技术员。在背吊锅的人群中,大爹也在里边,一天到晚,他就那么跟着!

  那个刚分配到镇上的女大学生出生在煤矿,看着那么高的山和那么深的谷,她心里抱怨,这里的祖宗八代怎么就选中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她咬着牙,用手和脚,丈量了每一步路的艰辛,她记不清都磨坏了多少双旅游鞋。当公路通车的时候,看着兴高采烈的人们,她再也忍不住了,她跑进小树林,在风过树梢的涛声中,美美地哭了一场,为峡谷的艰辛,为民风的淳朴,为当初的小情绪……   无路时,跋山涉水,香荷姐走了出来,有路后,山高水远,香荷姐却望而怯步……香荷姐多么想回去看望爹娘,看望家乡,看望那条路,甚至于想看看那个亲人一样的女大学生。在我的劝慰下,姐姐终于下决心,答应和我回老家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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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到村口时,香荷姐才想起来,不该穿得太通透,低胸和短裙是绝对不行的。虽然香荷姐开着车,但回城去买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先到我家,我找了妈的衣服让香荷姐换上。

  香荷姐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向家门口走去,那时大爹大妈才从地里回来,正坐在屋檐下抖着鞋子里的泥巴。当香荷姐喊出爹妈的声音时,他们抬起头,只一瞬间,表情就僵硬了。大爹嘴唇哆嗦着,半饷才挤出那句冰凉的话: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你也不要叫我爹!说完转向大妈,大声呵斥道,还不回去笼火!大妈抹着泪进了屋子,大爹跟着进去,门重重地关上了。

  看来香荷姐真的不该回来。这样的结局早在预料之中,只是香荷姐不甘心!香荷姐开着车就要走,我拉住了她,她呆了好一会才说,我想去看看外婆!

  香荷姐的外婆家不远,就在对岸的山脚,一个小时就可以走到,但要趟过革香河。那是秋天,河面很宽,河水很凉,香荷姐不小心跌了一跤,全身都湿了。到了外婆家,外婆抱来一堆柴火,熊熊的火苗烘烤着我们的前心后背。接着外婆去灶台上煮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给我们吃。我看见,香荷姐低头吃面的时候,大滴大滴的眼泪掉进了碗里……

  那晚我们就住在外婆家,由于香荷姐心情沉重,我们一宿无话。

  回昆明后,香荷姐退了夜总会的牌子,洗净胭脂水粉,开始新的生活。

  那以后,八年了,香荷姐一直没有回老家。大爹说过,就是死了,披麻戴孝的,也不少她一个。香荷姐说,亲爹呀,你把女儿推出去就不管了,你还让女儿有家难归……爹死了,不孝女儿一定要回来,只是那时候,骨肉亲情,已是阴阳两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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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杨春山 于 2012-11-23 21:1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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