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表达式

　　午夜小解，儿子的房间依然亮着灯，隐约听到儿子正窃窃私语，有三个字我听得相当清楚，那语气透着一股酸味儿：“我爱你……我爱你……”我心里一紧：莫非儿子恋爱了？
　　大概如动物一样，一个家庭中，是容不得两位成年雄性的，儿子还没成人，便与我格格不入，我一说话他就呛，平时便很少言语，好在他正读大学，家里倒也清静。其实并非我思想封建，实在是因为儿子正学习，且还要考研，我担心谈恋爱会影响他。
　　早上九点，我叫儿子起床，我知道他的习惯——夜里不睡，早上不起。
　　吃饭时，我悄问一句：“谈着？”我相信儿子会懂我的话。
　　儿子正嚼着鸡蛋满嘴黄，鼻子里“嗯”一声。
　　“你才多大？你不是说要考研……”我把过油火腿片的盘子往他跟前推了推。
　　“你像我这么大时已经有我了，考研与感情不冲突……”儿子咽了一口，顺便夹起一片火腿塞进嘴里，仍不抬头。
　　我有些恼火：“你们这代人，懂什么感情，天天晚上不睡觉，几句‘我爱你’就真爱了？没出息……”
　　我的喋喋不休惹了儿子，他摞下碗筷：“像你这样，一个大男人，上班下班，回家洗衣做饭，天天钻厨房跟油盐酱醋混就有出息了？这么多年了，我就没见你对我妈说过那三个字，不懂浪漫……”
　　我收拾起碗筷，走进厨房，边刷碗边指着厨房里的瓶瓶罐罐：“没有这些，今天早上的菜能淡出鸟来。不刷碗，下顿你莫非带着锅巴吃？你妈生你时，月子里落下病，六月天都不能沾凉水，她工作又忙，我不做谁做，谁家两口子也不能天天把那仨字总挂在嘴边上……”
　　“得了，一对活宝，一大早就吵，你也是……”老婆指着我，“儿子才回来一天，也不省省……”
　　我和儿子都不再吭声，只是我心里总觉得堵，手机响起，我接电话，才算逃离了尴尬。
　　姐姐的女儿打来的：“舅舅，你什么血型？”
　　“A型。怎么了？”我突然不安起来。
　　“没事，就顺便问问……”外甥女的语气有些搪塞。
　　“是不是你妈病了？快说！”我着急起来，母亲生前身体不好，我是跟姐姐长大的。
　　“真没事舅舅。就是我妈她……”
　　“别说，你舅舅该不放心了……”我听到电话里似乎是姐姐在训闺女。
　　“说！”我喊起来。
　　“我妈住院了，还是前几年那病……”
　　姐姐五年前曾患子宫瘤住过一回院，八成是又犯了。听到电话里姐姐絮絮叨叨埋怨孩子，我挂了电话，知道姐姐准在县二院住着，便叫上妻子带着儿子，往医院奔。
　　见到姐姐，姐姐苍白的脸上立马就挂满泪：“怎么这病又缠上我了呢？这回怕是不好了……”
　　姐夫一旁埋怨：“就这谁都还不说呢，一个人来医院，医生立马就让住下了，说如果不住，贫血到这份儿上，连家都回不去，道上就得休克了……”
　　我还没顾上答话，姐姐又哽咽起来：“这回八成是不好的病了……我寻思谁也不给说，也不治，我就回家等着，省得让全家遭殃……”
　　我把姐夫叫出来，问是不是恶性的，姐夫说哪里啊，普通瘤，切除子宫就没事了，可你姐认定不是好病，死活不想治。
　　搞清原委，我进了病房，说了姐姐几句，然后与医生见面，安排手术的事。
　　一连几天，我带儿子跑医院，给姐姐送饭，可姐姐怪了，一向听我话，这次我送的饭，却说啥也不吃，非要姐夫回家给她包饺子，我知道这么多年，姐夫从来不会做饭，这不难为姐夫么？不管怎么劝，姐姐铁了心，好在姐夫不恼，回了家。
　　到黄昏时，姐夫才回来，保温瓶里的饺子倒出来，我哭笑不得，皮与馅搅和在一起，像是菜粥，姐夫有些不好意思，姐姐却瞧也不瞧：“那有法吃么？倒了！”
　　第二天，姐姐依然要姐夫回家包饺子，这次中午时姐夫就赶来了，虽然仍是一碗菜粥，可好歹有几个囫囵的，谁知姐姐还是瞧也不瞧：“倒了！闻着就没味儿！”
　　第三天，姐姐依旧不变她的固执，不过姐夫倒是挺有耐心，颠颠儿地回去，这次大有好转，虽然有几个露馅儿的，可大部分是好的，只是那形状有些可笑，说饺子不是饺子，说包子不是包子，有的，竟然就是一个面疙瘩，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塞馅儿……
　　这次姐姐倒没难为姐夫，边吃边流泪：“你总算包成了。这一辈子，你最爱吃这口，这回我就放心了……咸了，盐少放点，你血压高……”
　　姐夫吼起来：“你说的什么话啊……才五十岁……你瞎寻思，我怎么活啊……”姐夫哭得像个孩子，走出病房。
　　儿子悄悄凑上去：“姑姑，我姑夫多好，干嘛那样吼他？”
　　姐姐抹了一下眼睛：“傻孩子，我哪里是吼他，是不想我走了后他不记挂我，怕他难受……”
　　从医院回到家，我兀自流泪。儿子不作声，只是默默地递纸巾给我。屋里一片寂静，似乎空气都要凝固起来。
　　我洗把脸，走进厨房，又开始延续我二十几年的习惯，做饭炒菜，民以食为天，人活着总得吃饭。
　　吃饭时，我忍不住对儿子说：“我也不是反对你谈，你分清孰重孰轻就好。你看不起我，说我不懂浪漫，你哪里知道，爱是放在心里的，不是天天挂在嘴上的。情感，什么是情感？要真懂得，怕是要一辈子呢。你看到你姑姑和你姑夫没有？哪里有一个爱字，可那何尝不是爱……”
　　这次妻子没嫌我唠叨，儿子也没顶嘴，只低着头塞饭。过了一会儿，儿子举起筷子，挟起一条鸡腿，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羞涩，然后迅速放进我碗里，接着，他妈妈的碗里，多了一对鸡翅在快乐地飞……
　　 [ 本帖最后由 烟雨飘过 于 2012-12-3 17:1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