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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长城狼

2021-12-23抒情散文野猪皮

[copyright][/copyright]一夜晚,寒月收尽最弱的一缕清辉,大地顿失颜色。一头孤狼站在长城残破的墙体上,仰望黑黢黢的峡谷,发出一声长嗥。然后,它放开四脚,窜入巨人牙齿般的重重险峰之中……夏月黎明,大山里的生命都睡着,方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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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寒月收尽最弱的一缕清辉,大地顿失颜色。一头孤狼站在长城残破的墙体上,仰望黑黢黢的峡谷,发出一声长嗥。然后,它放开四脚,窜入巨人牙齿般的重重险峰之中……
  夏月黎明,大山里的生命都睡着,方圆百十里,寂静的幻如太虚。我爬上锥子山,在铺满赤红色的碎石中间,发现一坨干得发白的狼屎。我不知道那头狼什么时候经过,又去往哪里,它只在那个神秘的夜晚拉了一坨屎供人琢磨。晨光中,我依稀看到它孤独的影子,辗转于莽莽绝壁,偶尔停下来回首,树枝摇动,风拂起它闪亮的毛皮,冷酷的双眼竟射着幽怨的光。我觉着,它和那个无处收留的吴三桂一样:效忠的崇祯死了,陕西米脂的枭雄扫尽他男人脸面,迎头是一支汹汹而来、志在必夺的敌人,他还有什么路可走?年轻的吴三桂握剑沉默,憋了半晌,喉咙里爆一声冷笑,硬起心肠,剃掉头发,去迎接与他同龄的多尔衮。   吴三桂的智商绝对一流,但他接受多尔衮的命令时,只能装糊涂,他清楚得很,多尔衮按兵不动,派他对阵李自成,意在考验他是否忠心,也暗含消耗他的阴险。然吴三桂别无选择,他必须奋勇,拉开你死我活的架势鏖战。就在吴三桂的凌厉刀锋开始露怯时,多尔衮拍马而上,腰斩农民军,闯王大败。吴三桂抹干净身上的汗和血水,受封“平西王”,从此走上人生的另一条路。   三百多年悠忽逝去,我凭着一种内心情结,攀爬一截一截残破的长城,当我浑身汗水的站在一座被野草和灌木封锁的敌楼残骸之上,眺望利刃般的群山,那条向南游走的长城,我的思绪十分复杂,悲壮、惨烈、忧患、气节诸如此类的感受都有了,唯独没有怆然涕下的感觉。长城,什么都能给你,但就是没有眼泪。在长城上,想流泪的人都是懦夫。   那条南去的长城连着九门口,再往西通山海关,我异常惊讶的是,在九门口,我登上女墙,面向冀东敞开的谷口,想到绝望的吴三桂,踌躇满志的多尔衮,目空一切的李自成,真的没有任何情绪流动,无法模拟他们的厮杀,他们瞬息万变的心理。九门口时称一片石关,那道险隘像一块巨幅铜雕版,一丝一缕刻着吴三桂的痛苦抉择、多尔衮和李自成一决雌雄,直奉军阀角斗的细节,但我怎么也还原不了血肉横飞的场面,反而到了锥子山,长嘶短嚎、飞木流矢和呛人的烟火一下涌到眼前,几乎将我冲击仆倒。伫立盛开的荆条花丛,嗅着紫色的细碎花朵的清香,我警醒了,貌似宏伟的九门口段长城,不能给我真实的征战气息,是它过于整齐,勾缝、砖块的制造手法离我们太近,修复的同时隔离了光阴。锥子山长城的魅力,在于原始状态的野性,它傲视一切的逶迤,被风雨雷电剥蚀的残剩,哪怕一块断砖碎瓦,也传达着执拗似的抗衡。我以为,正是锥子山长城的现状,绝世独立的震撼力量征服了人心。   锥子山长城最奇特之处,在于俗称的“三龙交汇”。站在蓟镇长城的敌楼之上,我清晰看到传说中的三条巨龙:东来的横贯绥中大地的叫辽东镇长城,南去的叫蓟镇长城,通往九门口、山海关方向,一头扎进西面叠嶂的长城,伸向嘉峪关。它们汇聚在锥子山峰,浮游奔腾,气象万千。领略“三龙交汇”的雄奇,须待日出之时,伴随浓重的过山雾。那一刻初日映红群山之巅,烁烁如佛光普照。尤其那雾,前呼后拥,闪展腾挪,一忽儿遮天盖地,白茫茫一片,再一眨眼,又自山尖渐退,缓缓蠕动。我们为眼中所见惊呼沉醉,拍了许多雾中的锥子山长城照片,约定每人写一篇文章,作为纪念。我虽积极响应,心底却发虚——大凡极致的东西,都能轻易瓦解人的思维,令你不知所云,我只怕自己笔端迟钝,辜负大家美意。   我记住了锥子山长城的粗粝,那些刻在券门石、射孔和瞭望孔的雕花也拓印脑海。当我仰望券门石上的缠枝莲、木马兰花,或俯身拨开野草观察射孔花纹饰样,迷恋也纳闷:谁想到的这个主意,把硬邦邦的石头呈现活泼的生活气息,装扮充满杀机的长城?从那些有条不紊的花纹看,锥子山长城的奇异雕花可能出自设计者的审美理念,而非劳动者一时兴起。我能为这一猜测自圆其说的,是应和一部分修筑官兵来自烟雨江南,他们秉承了江南建筑镂空雕刻的特点,移植到长城身上,陪伴着驻守将士的孤寂和思念。但猜测总归是个人喜好,真实的状况,大概永远成为无解之谜了。   有人欣赏锥子山长城雕花,给贴上女性长城的标签,我私下揣摩,这叫法似乎欠妥,长城总归是雄性的,象征权利和责任,不好逮住一点阴柔的修饰,就急于下结论。我想说,给每一样事物定性,考虑周全些,才好服众,符合事物的本质。锥子山长城的雕花,再没有弄清楚之前,暂且让它野着,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或许更好。


  锥子山长城属永安长城的组成,永安长城最早修建于明洪武六年,用于抵御俺达汗和鞑靼人的入侵。戚继光调任蓟辽总兵官期间,立足原基础加固,经过艰苦的修筑工程,形成今天蔚为壮观的景象。这段长城是中国历代长城中最有气势的,主要包括锥子山长城、小河口长城、大毛山长城等等。其共同特点,是统统修筑在人迹罕至的绝壁峰顶,你随便挑选山脚下任一地方,一仰头,跨山越岭的敌楼就矗立在那里,像犟种的汉子,脊背赤裸,皮肤里渗透阳光霜雪。日落黄昏,高危的敌楼又那么孤独,恍若残疾的天眼,俯瞰沧海桑田。   本来,我想选三处长城中的一处看,但绥中宣传部的领导建议,如果体力有保证,最好都走一遍。他们这样说的时候,有推荐,有怂恿,神色中浮着你遗漏哪个都后悔的意思。结果,我分别登上锥子山、小河口和大毛山,而现实中的长城的确令人目瞪口呆,锥子山长城的三条游龙,小河口长城密集的敌楼,强烈地冲击我的视觉和心灵感官,大毛山别出心裁的单面作战墙体构造,巧妙的排水系统,一看叫绝。还有,大毛山长城真的很奢侈。   后来,我一再地逢人就问,你知道那段长城用什么铺地吗?不待人答,又急急说,青砖。厚达数寸,四四方方的青砖!   那天早晨我从锥子山长城下来,草草吃罢早饭,又随人登上大毛山长城。大毛山长城真的很奇怪,以我们的逻辑思维,单体城墙薄,应该在自然力量下损毁严重才是,谁知大毛山长城墙体保存相对完好,反而敌楼被自然摧毁的一塌糊涂。当我注意到脚下的青砖时,更加大吃一惊,嘴里立即蹦出“奢侈”两个字。几百年前的青砖,一块接一块,向前平展延伸,想一想,铺的是银子,是国家和地方经济,如果没有强大财政支撑,他怎么干得了?但即使朱家一代代努力,不惜资财建造庞大的防御工事,到底没有挡住满洲铁骑的马蹄,那些闯出大山的满洲人,一旦到了平原,视野开阔了,呼吸顺畅了,再没有什么阻碍前进的决心,他们一次次捣毁边墙,出塞入塞,来去如风,终于扳倒朱家,入主中原。   一群一群的长城狼对垒,厮杀,然后万山空寂。   父亲胸膛一样的长城,今天已苍老衰弱。坦率地讲,我爬锥子山、小河口还有大毛山,面对着蜿蜒的长城,总有些不忍落脚,我怕我增加它的负担,加速它的坍塌。我更担心散乱草丛墙角的十八斤大青砖被人顺手牵羊,听说,永安长城原来有印字的青砖,标明烧造窑主、年代等字样,现在这样的砖踪影难觅,皆因有人假爱护之名,行盗窃之实。那天我一边汗流浃背,一边思忖:当实质性的保护退居其次,开发和宣传就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破坏,这与自然力量的摧残没有可比性,却更令人痛恶。我深深祈祷,每个莅临野长城的人,心和善一点,手脚轻一点,我们医不好长城的伤,也别让它疼。这与国家地方政策无干,事关个人修养及对公德的尊重。   好在另有振奋的消息,听说国家和地方政府启动了永安长城景区详细规划编制工作,即将对永安长城出台开发保护措施,且有望尽快落实。我紧绷的心多少放松,默念一声佛号,惟愿国家早日开发保护永安长城,别让它抵得住时间,抵不住人的黑手。长城塌在岁月里,是光荣;倒在人的黑手下,是罪恶。我也不希望今后的事态发展如传言那样,诚然,移民政策有利于村民走向新生活,他们将在政府的帮助下,搬到交通便捷,经济发达的地方,喝自来水,住明亮楼房,做生意跑运输,这些都是好的,但把山里百姓悉数迁走,长城一定会孤单,能否寻个合适的法子,留下一些人,允许他们守着祖宗魂灵,守着这道长城,守着这块土?

  永安长城脚下的山谷草木中,藏着很多村庄,那里的百姓熟悉长城,像熟悉自己的掌纹。   他们不夸耀自己多么爱长城,和长城的感情多么深,只年深日久地相依为伴,彼此注视着度过时光。
那晚夜宿小河口长城客栈,饭后逛到村庄,在一叶姓人家门口闲聊,一聊不打紧,方知这户人家大有来历:其祖上是随戚继光任蓟辽总兵时从浙江义乌到这里的。再一打听,一庄子的人大多姓叶,还说过去有句话,叫“姓曹的把总姓叶的兵”。了不起的一村百姓啊,厚道朴实的脸孔背后,竟隐着无数为国戍边的忠诚故事。   戚继光带着浙军,自隆庆二年(1568年)到万历十一年(1583年)镇守蓟辽,十五年间,义乌士兵由三千而九千,九千再二万,他们告别乡亲父老,跟随戚将军修建长城,像狼一样在长城上站岗放哨,甚至把家安在敌楼,带着老婆孩子坚守崇山峻岭。戚继光去职后,侄子戚金继续带兵抗清,终于战死。戚家两代犹似勇于牺牲的头狼,不惜性命,为国尽忠,实现了上报天子,下救黔首的夙愿。剩余的戚家军却留下来,这群狼族继续承担戍边责任,他们的后人也与长城不离不弃,一辈接一辈在它旁边住着。   在时间的淘洗下,小河口百姓已说不出祖先太多的事情,但他们牢牢记着,自己是戚家军的后代,骨子里具有狼的坚韧特性,自己的生命与生活早已和长城血肉相融。节气更迭,年复一年,戍边人后代业已习惯到长城边放牧、打柴、采摘,家里的猪槽子、牛槽子所用的石料,和长城的石料属同一种。他们的日子过得清净,也曾捡拾城砖砌院墙,但从未想抠下一块长城砖拿去换钱。戚家军的骨血们,有着狼的忠诚,也有人性中最美的温纯和淡定。   那晚在叶姓人家聊到天黑,七十多岁的老夫妻再三请我们进屋,我们不好多打扰,坚持在院子里聊天,老太就揩干洗碗的手,点亮屋檐下的门灯,微笑着陪着我们,笑容真切地让人心软。   叶家无子,娶个倒插门女婿,他和岳父一样健谈,边为小女儿修自行车,边告诉我们,近几年,村子里的人回过义乌,那边也有人来寻亲,双方走动较频繁。我问他,义乌富的全国闻名,你和其他人可有迁回去的打算?他鼓捣着螺丝刀和板子,叮叮当当又拧又敲,接着笑道,村子里地少,但家家户户在山上种了栗子树。言外之意,没有回老家的必要。我问他,家里种了多少棵栗子树,每斤栗子卖多少钱。他扬起三根手指,比划道,大小三百棵,每斤栗子卖7块钱左右。我释然了,栗子的利润比不了生产销售小商品,却足以应付一家人的吃穿费用。他们不洗桑拿汗蒸,不开跑车,不住高档豪宅,石墙瓦屋,鸡鸭鹅狗,大门口一堆沙子,几株花草,卖几斤栗子打发这种日子是够了。如果勤俭些,还小有结余,久了,也算殷实之家。   说话间,叶家女儿骑着摩托车进院,见家里来了客人,摘下头盔就笑,那笑容和她母亲一样暖。一问才知,大毛山那边也有客栈,专门接待登长城的游客,叶家女儿在客栈做工已有几年了。支上车梯,叶家人商量起雇车的事情,原来在外打工的儿子今晚回来,爹妈要去接,我们识趣地寒暄辞别。   出村的路旁,有一株郁郁葱葱的老栗子树,念及叶家人和一庄子的戍边人后代,不仅思忖,人的脚下有根,根扎在哪里,哪里就是家。义乌子弟居塞外几百年,故乡早已化为梦里缠绕的情愫,他们的心,就像不知岁几的老栗子树,深深嵌入辽西的土地。
[ 本帖最后由 野猪皮 于 2013-2-22 13:5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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