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生相

同事的愤怒
张文宏医生说今年他肯定会打流感疫苗，好处是万一得了新冠，可以更容易区分。否则，如果得了流感，症状跟新冠几乎完全一样，这样去做检测的时候，被交叉感染的几率就大了，也延误了本身流感的治疗。我觉得这话有道理，虽然我并不确定这话是否是张医生说的，虽然那新闻说是他说的。但新闻，就一定可信吗？我把它分享到了家人微信群里，身在疾控的哥哥也表示认同，叶子则回复说，她联系过打疫苗的医院了，说是要9月份才有今年流感疫苗的货，这东西好像每年都不太一样。到了单位，我也把这个信息分享给部门同事，结果她一听，火了。她极力抨击疫苗的不可靠和高风险，因为她女儿去年打过水痘的疫苗：“发不出来也消不下去，折腾了很久，还不如人家不打的，就让它发好了，一个星期也就好了。”我理解她的愤怒，虽然我并不认同她的看法；我也不准备去说服她，我俩经历不一样。

保洁的怀疑
周一早上，我照例是第一个到公司的。家离公司近，步行也不到二十分钟，骑电动车更是只有十分钟出头。本来可以节省更多的，但是需要先下楼步行到楼下面的电动车停放处，然后打开车锁，再推上来。同样的，到了单位，要先骑到停车场，然后锁车。这两头加起来，就要花掉三分钟左右。开窗透风，打开电脑，泡一小袋叶子给我准备的红豆芡实薏米茶，正看新闻呢，保洁阿姨过来神秘地跟我说：“那个女的是跟你一起进来的吗？”我说不是。她狐疑地看着我说：“那她怎么进来的？”她的怀疑让我有点愤怒，但却也理解，公司不许外来人进入，除非有人接待，她怕担责任，越是底层的人越怕，这也正常。其实我自觉我俩关系还行，因为我跟她通常是到公司最早的前两名，她时而会跟我说一些“私房话”，吐槽一下行政部的小姑娘，以及某位同事。吐槽的内容通常是，对方又向老板打她小报告了。

应聘者的祈求
忝为管理层的一员，又可能是8点钟到8点一刻这个时间段内公司最高级别的员工，我觉得还是过去看看那个人。她被保洁阿姨安排在门口的小会议室里，一个人孤单地坐在那儿，手里拿着手机，却并没有看。我首先替她把小会议室的灯开了，然后找遥控器想给她开空调，那房间并没有窗，有点闷，可惜我没找到遥控器。她穿一件橙色的T恤衫，人胖乎乎的，肤色偏黑，看年龄应该也就是三十左右吧。看到我过来了，她赶紧站起来打招呼：“你好，你能给我人事王小姐的手机吗？”我愣了一下，公司里人事我都认识，并没有一个王小姐，甚至姓黄的都没有。我摇头说不行，又问了她应聘什么，她说是应聘临时工。我让她先坐会，说人事还要二十分钟才能到，给她拿了瓶矿泉水。
回到座位，我继续忙自己的事儿，突然她走到我身边，从倒背在胸前的棕红色双肩包里拿出两个旺旺仙贝放我桌上说：“大哥，我人生地不熟的，你给我的电话吧。我早饭吃过了，这个给你吃。”我赶紧站起来拒绝说：“谢谢，真不用，我吃过了，电话她到了会告诉你的。”她抓着我的手往里塞，我抽出来了，心里有些反感，想着：“疫情期间，不知道吗？”她继续哀求，但我没法告诉她，公司有规定不许随便外泄，而且确实没有姓王的人事。等她失望地走回去，我给人事经理打了个电话，她说快到公司了，又笑着说：“不是王，是行政部小黄，她替我们打电话约面试。”电话完，我过去跟她说人事快来了，然后，去洗了手。走去洗手池的时候，我特意避开了她的视线。

陌生的知己
周二是七夕，我不知道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晋升“中国情人节”的，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叶子认为它算个节日。我本想提早下班一刻钟的，却被事情绊住了，反而晚下班了五分钟。提前给叶子发了微信，说是会晚点回家，她说知道了。碰巧的是，当天公司给每个员工发了一桶胡麻油，甘肃产的那种，5升。我把它放在电动车车头的篮子里，骑着去家后面那条马路。推开花店的门，里面已经有两个男顾客在挑选，店主笑着问我：“买什么花？”我说：“我的简单，来两枝玫瑰吧。”其中一位男士挑好了花转身往外走，笑着对我说：“一看就是结婚了的。”他手里也拿着玫瑰，一枝，另一只手里拎着两盒卤菜。我也笑了，说：“那肯定的。”买完花，我去边上的紫燕买了半只藤椒鸡和四分之一只卤鹅。算起来，花只花了40块钱，而卤菜花了80。

天天的哭喊
把花插在双肩包里，卤菜挂在电动车把手上，赶紧骑着回家。去地下停好车，拎着上楼，推开门，就看到天天坐在地上哭喊。他看到我来了，哭得更凶了：“爸爸，奶奶又打我！”我笑着问他：“为什么啊？”小家伙哭着说：“她不让我看电视了，说我看一个小时了，根本就没有！”我相信他不会说谎，这孩子不说谎，但也相信所谓的打不过是拉扯了一把，老人对他的感情那么深。我转移话题说：“看看我给你买什么好吃的了？有鸡还有鹅？”小家伙眼睛有点发直地看着好吃的，却又想起来还有“正事”没谈完呢，顿了一下，又哭喊着：“奶奶打我，我胳膊疼。”我放下东西，过去把他抱起来，边往卫生间走边笑着问：“哪儿疼，我给你吹吹。”他卷起左胳膊的短袖，指着上臂说这儿疼。当然不会有什么痕迹，我吹吹说：“不疼了。”他不满地瞪着我说：“还疼！”又打开水龙头，自己右手接了点水，抹在那儿说：“现在才不疼了。”我说：“还是天天聪明，我们赶紧吃饭去，否则鹅腿就被妈妈吃了。”又把两枝玫瑰花递给他说：“去送给妈妈。”本来是计划让他给妈妈和奶奶各送一枝的，这情况就算了。

叶子的批评
“你买这些东西回来，也不早说一声！”正在厨房忙碌的叶子笑着接过天天送的花，然后批评我说，她指的是我买的卤菜。我笑着说：“忘了，下次我早点告诉你。”当然，心里是不服气的，这不是“节日惊喜”吗？当然不会说出来，平常过日子，确实也不需要这么多惊喜。早点说是对的，她就可以少烧点菜，大热天，谁愿意在厨房里烧菜啊。桌子上已经摆满了菜，炒茄子，炒土豆，西红柿牛腩，红烧鸡腿，还有中午剩下的一个丝瓜蛋汤。我主动把中午剩菜的炒茄子、土豆和丝瓜汤给搞定了，而叶子和天天则是吃我买回家的那些。我让天天给奶奶夹鹅肉吃，他照做了，小孩子不会记仇。看到叶子坐下，我举起一杯椰汁祝她节日快乐。岳母在边上问：“今天是什么节日啊？”我跟叶子对视一眼，我示意她说。叶子想了想说：“七夕，牛郎织女的日子。”岳母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天天吃了很多，我不得不一次次提醒他，吃八分饱就够了。他边啃鸡腿边含糊地说：“我才五分饱！”

两枝玫瑰花，一枝插在了餐桌上的花瓶里，另一枝插在了卫生间洗手池上的花瓶里。
河蚌赌徒 2020年8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