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桂的“小上海”

　　1989年8月，我结束了在六合艰苦生活的日子，调到了松桂镇的龙珠小学任教。龙珠是松桂镇东北方向的一个村委会，是山间的一个河谷小坝子。因为龙珠隐藏在深山里，到龙珠总会让人想起陆游《游山西村》中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诗句来。在调到龙珠之前，我问过我的同事，向他们打听龙珠好不好在？有人就半调侃半开玩笑地说：“龙珠是个小上海，怎么不好在呢？”
　　“龙珠是个小上海”，可见在八十年代末期，九十年代初期，龙珠的经济就是外向型经济。龙珠的外向型经济是由龙珠的地理位置决定的。龙珠是鹤庆漾弓江冲积而成的一个河谷小坝子，面积不是很大，但是人口却非常稠密。人均耕地面积有些村子只有1分多点水田，这样一小点耕地，就是再出产，要靠土地生存基本是不可能的。好在这里有传统的手工造纸工艺，也不知是哪朝哪代流传下来的。好些劳动力多的家庭都以造纸为生，这样有一大部分人，就要将龙珠人造的黄色竹麻纸和构皮白绵纸，送往外地出售。很多地方在八十年代初期，刚刚包产到户的那几年，老板还很稀缺，龙珠就造就了很多纸老板。自然在滇西北深山箐折褶里，能有这样的村子，怎能不让人将龙珠称之为“小上海”呢？
　　沿着松桂街北的盘山公路，须翻过一座在云贵高原不算大的山脉，才到了山的背面。山的背面有一个箐沟叫后箐。后箐村零落地有几户人家散落居住在西山坡上，下完坡，是一段更加难走的盘山公路，这里的山非常陡峭，也没有人家居住。以为越往里走，越会没有人烟。可只要转过一个叫大石崖的山崖，眼前便出现一个平坝子。有点像陶渊明老先生在其《桃花源记》中描写的情形：“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那心情如同一个迷失在山箐中的采药人，正发愁没有出路，然而登上一个高坡，自己的家就在不远处出现，让人惊喜外，还觉得好像有仙人引路一般神奇。
　　龙珠人对耕地的珍爱，可以从他们的村落中看出来。他们绝不会在漾弓河沿岸土地肥沃的地盘上建造房屋。他们知道，是这些土地养育了他们。他们把他们的家建在一些山坡上，山梁子上。顺着山势而建，那些村落显得有些七零八落，但又让人产生许多遐想。他们就把那些光秃秃的风化石山，通过人工平整出一块块家园来，然后种上一些抗旱的树种，一小圈地围着，他们的家就隐映在这圈树中间，不熟悉的人，还以为是某个风景点的景区。有时候会无缘由地吸引你去攀登一番，一看才清楚是一户户普普通通的农家院落。
　　还有他们的手工造纸厂，也绝不会建在平坦的肥沃土地上。而是建在某个有沟有箐的背阴山沟里。他们用棕树杆做成的水槽，将清亮亮的水从箐沟里接过来，再搭上几间简陋的人工造纸厂房，然后就开工了。在一个木槽里放上滑水（用桫松根浸泡出来的水，作用是将纸张一张张地分离出来），放进砸得很细的构皮浆，就可以用帘子一张一张地捞出纸来了。如果造的是黄色草纸的话，制作工序基本相同，只不过原料不同。草纸用的是马耳山上拖下来的毛竹，那西山脚下的新窝人和宝窝人有些人户，以前便是以拖竹麻为生的。那情形很容易让人想起散文家袁鹰写的《井冈山翠竹》那篇文章来。
　　如果造的白绵纸，据说龙珠人造的白绵纸大多数是供应银行用来捆人民币的。过去白绵纸是我们读小学时用来做写毛笔字的大楷本子，那草纸是用来做练字的草稿纸。那造白绵纸的原料就是金沙江边上的构皮（一种掌形阔叶植物枝杆的外皮，剥下来晒干后就可做造白绵纸的原材料了），经过泡、煮、碎后，用竹帘子捞出来，就成了白棉纸。
　　就这样用竹帘子（造纸的工具），在那个木槽里一张张捞出来，到一定的数量就用一个特制的木架子榨干水，然后将造出的湿纸，在烤纸灶上一张张地贴上去，干了后，又一张张地撕下来。那工序虽不是很烦杂，可每一道手续都是马虎不得的。
　　龙珠人的人工造纸应该是活着的四大发明之一——造纸术的延续。有“小上海”之称的上海滩的位置，就是龙珠小学门口了。我离开那里已经将近二十多年了，原来有些荒芜的学校门口，现在已经是商铺林立了，商业气息浓厚得像一条街子了。甚至近几年，人们已经建成了龙珠街子，一般日常用品就可以在家门口卖到。“小上海”的称谓也越来越名副其实了。
　　而顺应了龙珠人的造纸术，有人也在漾弓江边建起了现代化的造纸厂，尽管规模不是很大，但听说纸厂是污染比较大的。已经遭受污染的漾弓江期望不要再有人在她身上泼污水了。不过随着电子科技的发展，人们对中国“四大发明”之一的造纸依赖越来越少了。如果有一天，什么都电子化了，那么人们可能不用再这样浪费资源地污染河流造纸了。一方面我也惊奇龙珠人的商业意识，他们会在走下坡路的行业里，还是很好地生存和发展下去，这的确是了不起的创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