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树

1、楝树
一看到楝树，就开始怀念起故乡。
如果说故乡的花是凤仙花和鸡冠花，那么故乡的树就是楝树。楝树生长的都不是好地方，很少有人家愿意在庭院里种楝树。它们一般长在地头河边、墙角外或其他的犄角旮旯里。记忆中村口的河埠头旁就有一棵大楝树，旁边还有一个休憩的石亭。每次望见那棵大楝树，心里就有股暖意——老家到了。
楝树长的很不起眼，树皮是暗褐色，开裂的如同村子里随意经过的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但是春天到了，这张老脸就焕发了生机。楝树抽芽了，它的叶子呈羽毛状，纤细嫩绿，令人怜爱。在百花争艳时，它又隐没了。但当花儿开谢时，它却开花了。花不大，淡紫色，不算很漂亮。但当一树的楝花都盛开的时候，却让人有惊艳之感了。远望如云霞，近闻有清香，引得蜜蜂嗡嗡地上下飞舞。“楝花飘砌，簌簌清香细。”这是北宋词人谢逸的词句，我很喜欢。楝花是二十四番风信花之一，也是最后一花。位于节气谷雨的第三候，楝花开后就是立夏了，春尽也。楝花还能入药，《本草纲目》中说：“热痱，焙末掺之。”其实楝树全身是宝，叶、果、树根皮也可入药。
青青的楝树果是男孩子的最爱。那时男孩们都喜欢弹弓，至少人手一把。楝果的大小当弹弓的子弹刚好，可以弹射一切想打的目标，如果打在脸上也是很痛的。我用楝果打过楝树上的鸟儿，现在想来，这是多大的罪过啊。到秋天楝果就变黄发软了，如果打在衣服上，会有黄色的痕迹，并能闻到一种苦味，不算好味道。但这却是鸟雀的食物，尤其是冬季，很多鸟就靠楝果熬过这漫漫寒冬。累累挂枝头，群群鸟雀留。我见过白头翁、乌鸦、乌鸫、八哥、喜鹊等鸟类啄食楝树果，有的吃完果肉就直接吐出果核，有的叼了就飞走了。鸟儿无法消化果核，最终会排出体外，如果有一天在一块空地上无端地长出一棵小楝树，不要奇怪，这是鸟儿播的种子。以前会有人来收楝果的，据说是送到中药厂去做药，也可以拿去酿酒。那时小伙伴们会勇敢地爬上树去摘，以换取几个买糖果的小钱。
楝树很好养活，只要有点泥土，墙头上、石头缝、乱砖中都能长出来。不用施肥，也很少打药。树上也不怎么长虫子，不象杨树上常常会有毛毛虫，如果皮肤上沾上一点，就痛痒的要命。当然楝树上知了和天牛还是有的。知了可以用竹竿套上网兜去抓，抓天牛就简单了，用手就行。抓来玩腻了扔给鸡吃，鸡很喜欢的。也可以装在空的火柴盒里，吓唬班里的女同学。
有时在想：把楝树种在城市里不好吗？与其花大钱、费工夫移植他乡的大树，养护成本也高，不如去摘些土生土长的楝果来，撒在空地上。来年就会长出来，几年后成片的楝树开花了，幽香阵阵尽扑面，紫衣飘飘如云烟。绝对是一道靓丽的风景，不也可以慰藉游子们的思乡之情？

2、香椿树
清明前后，香椿就开始上市了。菜场的价格从50元一斤开始，随着天气慢慢变暖，会下降到10元一斤。老家门口就有好几棵香椿树，根本不用花钱，也从来不打药，吃着很放心。这几棵香椿树，是几年前叔叔送来的树苗，父亲就把它们种在主屋的西侧，每年春天都会发出很多新芽。
几年下来，因为自由生长，有几棵香椿树长得比楼房还要高了，采摘有点难。父亲从竹园里砍了根长竹竿，顶上绑了把割稻的沙尖刀，专门摘高处的香椿芽，低处的用手直接扳就行了。刚长出来的香椿是红褐色的，如同玛瑙，最为好吃。渐渐地变成橙色，最后是绿色，虽然象是翡翠，但此时的香椿却已经老了，不好吃了。我喜欢把香椿芽洗净切碎后打在鸡蛋液里，用油直接炒，除了盐不需要其他的调料，极香。有人直接就生吃，和香菜一样的吃法，但喜欢的人不是很多。一般还是要焯下水，切碎，放点麻油，或是单独凉拌，或是加点咸齑丝。香椿也可以和嫩豆腐一起拌，都很好吃。据说还有用香椿包粽子的，这是重口味，很想去尝尝是啥滋味。我还很想拿来做春卷试试，这香味应该比荠菜或马兰浓郁，应该也会好吃。
北方也有重口味的，用香椿包饺子和包子。香椿芽切碎后和肉剁在一起，包在面皮中。只是这香椿馅的饺子和包子的价格一定不菲，除非也是自家种的，否则只能偶尔为之。我还尝过北方其他的吃法。把整株香椿芽裹上鸡蛋面糊后，下油锅里炸，炸熟后酥黄香脆，下酒极好。多了，北方人还用盐来腌制，置于瓶内密封，可以保存一年。吃的时候取出一些，在水中泡去一些咸味，颜色虽然不如新鲜的时候，但在秋冬季也是很诱人的。凉拌、炒鸡蛋、下面条，无一不可。我还试过把腌香椿切碎放在年糕汤里，被夫人斥为乱来。但别说，那味道非常特别，估计吃过的人不多。
香椿树，很好养活。种植的地方不挑地力，肥瘦皆可，也不需要特殊的关照，是平民树。记得小时候有次淋了春雨，受了风寒，萎靡不振，父亲就去邻居那里采来一些香椿芽，炒上一盘热气腾腾的香椿鸡蛋。父亲亲手摘来、炒制的香椿自是美味，和米饭一起吃进肚，发点汗，第二天感冒就好了。这香椿是有食疗作用的，真不愧是父亲般的好树种。
古代称父亲为椿，母亲为萱，唐代牟融的《送徐浩》诗有云：“知君此去情偏切，堂上椿萱雪满头。”形容父母白发如雪，都年老了，做子女的心里关切，欲回家尽孝。古代传说椿树长寿，庄子曾经说过“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希望能年年吃到父亲种植的香椿芽，更希望父母如同香椿树般的健康长寿。
3、桃树
乡下是老家，桃开满树桠。总恐春雨猛，片片落窗纱。
这是春日里，我最喜欢这样的场景了。
当然还喜欢吃桃子。我吃过国内的很多桃子，觉得本地的水蜜桃最好吃，好象就山东肥城桃能与之相比。至少口感上是这样，不单单因为水蜜桃是本乡之物。
刚从树上摘下的桃子是硬的，脆脆的，很有嚼头。放了几天后，就慢慢变软了，可以把桃子皮撕下来，露出晶莹如玉的桃肉。凑近嘴边就闻到特有的芬芳，咬上一口，那甜蜜的滋味就充斥着口腔，直至心田。有时都可以不用牙齿，桃肉就会慢慢在嘴里化掉，真是美妙至极。我吃水蜜桃有一绝：个儿不大或吃了一半的桃子，整个放入嘴里，只用牙齿和舌头就能把桃子吃得干干净净，吐出来的桃核一点都不粘手。就如同高手吃大闸蟹，把蟹肉吃完了，蟹壳还是完整的。水蜜桃的果肉和果核是紧密相连的，要完全吃干净是需要技术的，这是多年训练的结果，我喜欢这样的练习。桃子多吃不伤身，一般人一天三个足矣，我最高纪录是一天10个。
吃干净的桃核仍是个宝，可以雕刻成工艺品。我没这本事，我只会有意或无意把它扔在泥地里，然后静静等待。来年很多桃核就会破壳长出小桃树，或移栽或让它自由生长，就会慢慢成为一棵桃树，过个三四年就会开花了。
桃树上有桃胶，有清血降脂、缓解压力和抗皱嫩肤的功效，看网上说还是养颜神品，要60到100元一斤不等，我摘了有一斤，取中间值，算是挣了八十元。《本经逢原》上说："桃树上胶，最通津液，能治血淋，石淋。痘疮黑陷，必胜膏用之。"桃胶泡发后，和皂角米、银耳或是木瓜等一起炖服，口感颇佳，女儿曾说像是在吃QQ糖。桃树因为易受虫害，树龄都不长，那棵和女儿同龄的桃树今年结果不多，果子也偏小，但味道还是很好。这棵树上长的桃胶最多，有的很硬，都揪不下来，可能需要用刀来刮。
到了盛夏时节才能享受劳动的果实。对桃树不用太在意，偶尔给桃树修修枝叶、疏疏果，杀杀虫，施点农家肥就够了。老家门口的桃树就是这样来的，有10多年了，每年都能赏花品果，一切都是自然而然。虽然没有嫁接过，结的桃子还是很甜，感觉比一般的奉化水蜜桃要甜。这不是自家人的评价，很多吃过桃子的邻居和亲戚都这么说，别人的评价是除了甜还有鲜。因为没有套袋，卖相不算好看，但好吃就够了。这种种植法可以上溯到我儿时，我和奶奶共同维护的那颗桃树比现在这棵还要大，结的桃子有半斤重，也是鲜甜无比，我总会挑最甜最软的桃子给牙口不好的奶奶吃。曾祖父是奉化溪口人，每年都会去扫墓，他的坟墓就在溪口一小山村的桃林中，莫非我的血液中也有种桃的基因？
  女儿出生那年春天，院子里新长出了二棵小桃树，我移栽在不同的方位，使之有充分的生长空间。我常常指给女儿看，这是和她同年的桃树，长得已经比她高多了。今年已经结了很多果了，马上就能吃到她最爱吃的水蜜桃了，且和她同龄，多好。
人生最美的事，是为你种下一棵树，慢慢看着它和你一起成长。

4、构树
默默无闻的，未必不是俊杰。构树就是如此，它很野，也很旺，是乡野之树，是寂寞之树。
构树的叶子多变，有多种形状，让人以为来自不同的树。《中国植物志》是这样描述的：“广卵形至长椭圆状卵形，长6-18厘米，宽5-9厘米，先端渐尖，基部心形，两侧常不相等，边缘具粗锯齿，不分裂或3-5裂，小树之叶常有明显分裂，表面粗糙，疏生糙毛，背面密被绒毛 ”。    构树的果子红艳，很蓬松，像是大一号的杨梅，在其青色时更像一些——它其实有假杨梅的别称。鸟儿喜欢吃，我也试过，不难吃，有点甜味。按照本草的说法，这种被称为楮桃的果实，有很高的药用价值，“久服不饥、不老、轻身”——多吃能成仙？    树叶可以喂猪，树皮可以制作宣纸，也叫楮树或榖。榖树是一种古老的树，《诗经•小雅》鹤鸣篇有曰：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榖。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构树能适应各种环境，几乎无需养护成本，对生态助益良多。它是本土树种，但城市里少见，其实可以多种。

5、香樟树
   樟树是宁波市的市树，城乡山野，遍地皆是。
樟树四季常青，其实并非不落叶。它不是在秋冬季落叶，而是在春季，在樟叶集中掉落的季节，是城市里环卫工人最辛苦的时候。新长出的叶子，很细很嫩，让人怜惜。换叶后，樟树就积蓄力量准备开花了。4月底，蔷薇花开的轰轰烈烈的时候，樟花隐在树叶下，默默地开了，但阵阵清香如何能藏得住？一片蔷薇朵朵绽，满城樟花阵阵香——这是春末最美的时光。
花后结果，樟树果子青色的时候，没人会去注意。秋冬季时果子变成黑色，就必须要注意了，尤其是停车在樟树下。樟果会冷不丁地掉在车上，碎成黑色的一坨，因为富含油脂，如果不及时洗车，这黑点就很难洗掉。乡民种樟树最关心的木材，因为可以打家具。樟木箱或是衣柜里放块樟木板，都能防虫防蛀，适宜放羊毛、羊绒、丝绸、羽绒等高档衣物。樟木箱还能驱霉隔潮，字画、书籍、邮票等收藏品放入其中，不但不虫不蠹不发霉，而且气味芳香，沁人心脾。以前人家嫁女儿，樟木箱是必备的家具，被称为女儿箱。有钱人备两个装满丝绸的樟木箱做嫁妆，寓意“两相厮守”，父母对女儿的祝福全在其中了。
樟树叶掉落沤烂后，变得黝黑黝黑的，又轻又软，富有营养，做花肥极好。老单位院里有很多樟树，我挖起这沤烂的叶子，里面夹杂着蚯蚓和樟树籽，用来养兰花。第二年春天，兰花开的特别好，只是花盆里长出了许多樟树苗来，因为会妨碍了兰花生长，只好拔掉之。
樟树长寿，超过千年的不少。奉化区溪口镇的状元岙村有棵古樟树，如同一位顶天立地的巨人，高达30米，分三叉，但一叉已枯萎，从南边望去，像是巨人高举着双臂。这棵樟树覆地约有两亩地，枝叶浓浓郁郁，即便是炎炎夏日，树下也是阴凉一片。树旁有一块碑，碑文介绍，樟树种于晚唐，公元800年左右，距今已有1200多年的历史。该村以前出过状元，可谓：状元出小岙，樟古郁千年。
我还在杭州六通宾馆后山上见过一棵古樟树，也逾千年。这里是古代法相寺和六通禅寺的遗址所在地，寻常的石头和树木都有一段故事，何况这棵古樟。古树分为两叉，一枯一荣，东侧枯死，西侧生发。象条巨龙，也象是一个男孩玩的弹弓。这不过，这个弹弓大了点。不由赋得一首：
巍巍山中樟，一枯一郁葱。东西两分杈，天地一虬龙。
无碍观法相，自在连六通。屈臂已千年，还在问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