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蝉

                 听蝉

    夏天有了蝉的鸣叫，才觉得像个夏天。

    立夏过后，几场透雨下来，气温并未上升，带着几丝秋天的凉意。持续的低温，总让人觉得少了点什么。几个朋友闲聊，今年还没听到蝉声，是啊，夏天最热闹的主角，难道会主动退场吗？眼巴巴地看天空，瞪得眼睛发疼，倾耳细听，辨认夏日的声音，还是没有，眼光不停地搜寻土墙空园，反复关注树叶树干，看不到它们的踪迹，未免惆怅。

   大概是太过于念念不忘。夜半听到“吱”一声长音，心中窃喜，蝉来报到，从此蝉声不休，白天聒噪晚上休息，成为夏日的主角，没有一种声音可以替代。
    以前并不喜欢听蝉叫，夏季热得人心浮躁，再听到蝉声，更添一层烦恼。后来，读到一篇关于蝉的文章，四年黑暗中的苦工，一个月日光中的享乐。还了解到有一种蝉叫十七年蝉，在地下蛰伏十七年，生命轮回周期更长。原来蝉这么努力，不再为蝉声烦恼，也谈不上喜欢听。

     妞妞拿着一年级的语文课本，背诵清朝袁枚的《所见》：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童声加上天真的问题，惹得我笑，写得真好！儿时捕蝉的画面如电影镜头慢慢展开。

    村里空院子的地方，主人多用来种树，长成大树后，刚好是盖新房用得上的木料。绿树成荫时，就是孩子们的乐园，雨后看到地面上有小洞口时，会伸出小拇指，抠一下，洞口突然变大，必定是爬叉（口语，蝉的幼虫）窝，招呼同伴们扒土，挖出爬叉，胆大的伙伴敢装进兜里，看它爪子在手心里乱动弹，触动每一条神经线，迅速跑遍全身，手发抖后背发凉头皮发麻，哆嗦几下，赶紧扔，再不敢摸，只剩羡慕同伴的份儿，引来同伴的嘲笑声，还自诩胆大，胆大到哪里去了，心里辩解但还是不敢碰它们。
   夏日晚上，伙伴们喜欢顺树干摸爬叉，我是看客，看到后转告同伴。玩不够的同伴，用大瓷碗盖住爬叉，单等第二天掀开瓷碗，看它脱皮蜕变，背部先开裂，然后从裂缝中出来，白翅膀白身子，见风渐变色，直到看它“叽”一声试飞，飞到外面。自然蜕变留下来的爬叉皮，挂在菜叶上，草叶上，树干上，小孩子多用来捏着玩儿，有大人专门收集爬叉皮，说是中药，收集的多了可以卖出去。

   油炸爬叉是很多人的口中美食。我听到的警告是，贪吃爬叉的人被爬叉咬破肚皮。总疑心它会活过来，做好的美食也不敢吃。现在还有很多人喜欢吃这道菜，有喜好者，出钱撺掇小孩子摸爬叉来，放冰箱里慢慢吃。不反对别人的喜好，但是我从来不吃，腿脚乱弹腾的样子早已吓破五神。
    岁月会改变很多观念。几年前跑步崴伤脚脖子，一个暑假只剩一件事，吃饱歇着，空调屋里呆烦，搬藤椅和小凳子到家门附近荷塘边上乘凉，卧椅子里看书，脚跷到凳子上，尽量找个舒服的姿势，当然还有看不进去的时候。暑气蒸腾，绿野空旷，大桐树下能闻见荷花淡淡清香，缓解一下心中烦闷。汗珠子随便流淌的时光，什么都干不成的烦躁，哪怕能拿起扫帚扫扫地，也会觉得自己不是个废人。只能坐看云起，天天听蝉声，听着听着，脑海中回放它呆黑暗中的画面，心反而静下来。去欣赏“蝉噪林逾静”的境界，病去如抽丝的狂躁消失。听着拉长音的持续的聒噪，平添一份生的喜悦与热闹。

   盛夏的底色是蓝的，是天空的颜色，清醒的透亮的蓝，包容一切。盛夏的主色是绿色的，花草树木随意涂抹各自的色彩，深深浅浅的绿。五颜六色的花朵，虫鸣鸟唱，蝉声暗涌，吹响它们的集结号。
   蝉声穿空穿林穿叶穿墙穿耳，高低合声在骤雨初晴，天比孙猴子的脸儿还多一变，阴晴乌云蓝空骄阳来回地变，只有蝉声未歇，这是属于它们的绝美时光，怒放的生命肆意高歌，积蓄的能量竭尽全力地宣泄，夏日舞台的主角，叫声比雨点密稠绵长，鸟声成点缀，枣树上蝉声高，青枣上挂着点点雨痕，树下天真的小儿，摇落枣叶雨珠儿似下小雨，衣衫湿透，仰着脸嘻哈地笑，小手臂乱挥舞双脚胡踢踏，一瞬间定格在脑海中，蝉声响起的季节，时常在脑海中反复，一份幸福常溢心头
    欣赏蝉声中的景色，有不同的感受。
    半个白月亮挂天空时，天光尚亮，有燕子的影子掠过，胡诌一句“燕影伴半月”，想起“蝉鸣缠婵娟”的词儿，自以为美妙。
    故乡的田野有凉风，白云悠悠走过树梢，蝉在叶间噪，我陪着娘看她种的庄稼，看娘掰完玉米棒，又去扒个红薯，说花生还未熟，下次回来再说。母亲的话，我一直在听。
    夜幕初染色时，骑车在路上溜达，柳树立在路两边，垂下无数枝条，风凉爽，眼前无人，暂且享受独处的片刻宁静，唯有蝉鸣不息，像个老朋友。堤岸上传来悠扬乐声，起初以为是大街里有庆祝活动，走近时，一桌一椅，椅上一小姑娘安坐，两个大人拿麦克风，三角架支起手机，手机上画面闪烁，人随乐声歌唱。匆匆骑车而过，竟未看清大人脸，一时分不清是一家三口或是两个男士带一小孩儿，也没有回头探究的必要，只是觉得挺有雅兴，地头堤边夜风吹送歌声，生活本没有情调，有情调的生活是人活出来的。
    暴雨前的景象，让我佩服起蝉来。蝉声叫嚷覆盖隐隐雷声，雷声钻蝉声缝隙，发闷，凉风起，云山堆叠渐铺展，夕阳一片正暖，可有雨来？一只蜻蜓悠哉悠哉过，一样等雨？抹一把汗珠子，圈指轻弹，如小雨点，落地即干。
    这蝉声了得！叫落了夕阳，叫走了雷声，叫散了一堆云，依旧霸这方天宇，扯成直音，无节奏的节奏，拽拉夏的衣袖，盛情挽留。田野风里裹着它们的吟唱，这蝉声了得！报告丰收在望的消息。即将成熟的花生，叶片微合，似乎对着我眯眼笑，大豆在微风中轻轻摇头，垂挂它毛茸茸的绿豆角，外皮被种子顶得凹凸不平，芝麻花越开越高，风铃一样的花朵下拉变形凸出，这花瓣口处像极了歪歪的小嘴唇，调皮有趣，等它开到顶端，这芝麻就成熟了。豇豆角青色和黑色聚集在一株上，黑着脸似乎在吆喝，这蝉哪来的这么大气息？钻云燕搅云天，蜻蜓结伴转转小圆圈儿。风声过耳，尖声如蝉鸣，汗珠儿随车速跑无影，田野风爽，步行摇扇骑两轮开三轮车后载人抱着酣睡小不点，领妞儿抱娃儿拉同伴闲逛的，三三两两，游荡田间公路，各有各的乘凉方法。驻足即会收获汗珠子，衣衫秒浸透，雨没来，蝉声依旧汹涌澎湃。晚上八时左右，雨点邀请了闪电拽回小闷雷，雨声骤起，蝉声齐喑。

    暴雨后，地上掉落一片蝉翼，我有点哀叹它的命运，想起武侠剧里的好多歌词，薄如蝉翼一片刀，仁者才配挂身腰……腰缠三尺正义剑，潇洒来去山水间……曾经点燃一代少年豪情侠女梦。人到中年，喜欢临风听暮蝉，回忆岁月的点点痕迹。
    这个夏天，在雨声中开始，在雨声中结束。蝉声还在唱远，配得上这暑气未尽的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