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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九月菊

2021-12-23叙事散文素心如兰

九月菊素心如兰负责我们这栋楼清洁卫生的阿姨姓许,短发、偏黑、略瘦。我们都叫她许姨。每天上班,都能看见许姨忙碌的身影。每每这时,许姨便会停下手头的工作,面带微笑地道一声:“早晨!”然后侧过身去,低下头抓紧时间做卫生。彼时,那头细碎的短发很自……
九月菊素心如兰

负责我们这栋楼清洁卫生的阿姨姓许,短发、偏黑、略瘦。我们都叫她许姨。
每天上班,都能看见许姨忙碌的身影。每每这时,许姨便会停下手头的工作,面带微笑地道一声:“早晨!”然后侧过身去,低下头抓紧时间做卫生。彼时,那头细碎的短发很自然地斜垂下来,盖住她略显苍黑的脸颊。而那戴着手套的纤瘦双手,则分门别类地进行清理工作,显得异常熟练、灵巧。斑驳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将她黑瘦矮小的身影拉得很长……


许姨每天都来得很早。我们上班前,她已经利索地将整栋楼的垃圾归类整理完毕,然后便洒水、拖地,专注而认真。当我们陆续走进办公大楼时,每一张办公桌、每一块墙裙和地砖,都已经被擦拭整理得洁净无尘。连每一个垃圾篓,都被细心地套上了干净的外衣。
一栋楼,少说也有好几十个房间,八点之前,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做完,至少也得两个小时吧?而许姨出门之前,还得完成家务,给年迈的公婆和上班的丈夫准备早餐,算下来,许姨五点左右就得起床,而后马不停蹄地做好一切,才能心无旁骛地来上班。这份坚持和辛苦,又岂是常人可以领略的?但许姨,却乐此不疲。每天见面,总能在她布满皱褶的黑瘦的脸上,找到那一丝熟悉的温暖的略带腼腆的笑意。
记得三年前与许姨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一件雪青色的碎花衬衫,配一条七成新的黑裤子,一双平跟黑皮鞋,矮小的个头跟在后勤主任侧身两步外,微握着双手不显山不露水地往那里一站,显得异常素朴、干净。而岁月沉钩的眼角,一笑,便如一朵染满霜华的九月菊,柔和而平静。
“你好,我姓许,以后这间办公室的卫生就由我来负责。如果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事项,交代清楚后,我一定尽力做到、做好。”许姨的普通话并不太标准,但细语英英里夹杂着一丝坦诚和自信,有些失准的语调竟极富感染力。而那双青筋裸露的黑瘦的手,以及那份不卑不亢的平静和从容,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应该是某位领导的远房亲友吧?又或者,是老总资助的对象?不然,怎么可能轻易进了我们公司?看着许姨沉默纤瘦的背影,我们私底下偶尔也会八卦一下,暗地里猜测。但交集并不多。因为当我们上班时,许姨的清洁工作已基本完成。彼此间虽然没有太多的交汇,但每天在楼道里与她擦肩而过时那一声风雨无阻的问候,以及那一朵略带腼腆和温暖的笑意,仿佛开在晨风里的菊花,淡到极致,却优柔、洗丽。
我案头的稿纸书刊便签杂物最多,不是赶着编辑校对,就是忙着外出采访,有时候,一头扎在案几上,忙得昏天黑地,所以我的办公室相对而言,就显得凌乱冗杂。一忙起来,连口水也顾不上喝。细心的许姨来了没多久,稍加留意就摸清了我的工作性质和工作规律。每天十点半左右,她总会不声不响地上来一次,及时帮我处理好手头的废纸篓后,顺便倒上一杯开水,再悄无声息地退去。当我从案几上探出头来,或者是一脚踏进房内,只看到一杯袅袅升腾的水雾,以及半道纤瘦的背影,倏然隐退。
那次吃完午餐,跟几个同事一起倚在走廊上闲聊,恰好看见许姨在楼下大厅里擦玻璃。举一根绑着毛巾的长竹竿,穿一身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心无旁骛、独自忙碌的身影在宽大的落地窗前,显得那样纤弱而清寂。正午的阳光水银般倾泻,酷热无比,无数细碎的粉尘轻舞飞扬,密密匝匝地萦绕在她周身。而她平淡如水的眉眼,以及额角的汗滴,都在窗玻璃上清晰地隐射出来,那一瞬,我们集体噤声。
没有人可以无视她沉默辛劳的付出,没有人对她那身简朴的着装进行非议,更没有人嘲讽她牺牲自己的午休时间来清洁是多么的不理智,而她的态度,又是那样细致,那样认真。每一次举手抬臂、反复擦拭的动作,都一丝不苟,如同在做一件极为神圣的事情。很快,她的后背便洇湿一大块。但她毫不在意,只是稍稍活动下酸麻的手臂,便再次投入了自己的工作。
我身边那位时尚冷傲的美女同事轻咳一声,面色微红地转过脸去,所有人不约而同默默地走进办公室。我拿起一瓶水,飞快地下楼,不容分说塞进许姨怀里。许姨先是一怔,而后缓缓抬头,感激的笑意和着汗水,在她黑瘦而平凡的脸上一起绽放。那一瞬,我听见花开的声音。
彼此厮混的时间一长,我们才知道许姨家境其实很富裕,比我们这些上班族优越得多。家里开着几家士多店,收入不菲,再加上每年的政府分红,丈夫的工资,完全可以让她过得惬意而悠闲,像许多本地女人一样喝喝茶,聊聊天,逛逛街,打打麻将,串串门,三姑六婆地八卦一下,岂不快活似神仙?可许姨却坚持己见,宁愿店里请人,也一意孤行地做了个清洁阿姨。一做,便是好几年。即便,每个月工资才两千多;即便,她公婆都跳着脚地反对。
许姨说,每个月赚的钱虽然不多,但花着踏实,花着安心,一旦闲下来,反而会空落落的难受。她本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也不像我们一样把所有的资金都投入到购物逛街上,而且,她家里并不需要她这点钱做补贴。一段时间下来,竟也积攒下小小的一笔。那一次,我见许姨捧着工资卡,一边眉梢眼角都带着笑地走,一边掰着指头喃喃自语。我凑上去一听,才知道她在计算着给公婆买按摩椅需要多少钱,给丈夫换新手机要多少钱,给儿子买高三复习资料要多少钱……算来算去,唯独没有想到给辛苦那么久的自己买任何一样东西!
谈到上重点中学的儿子,许姨便一改腼腆内敛,抑制不住满面得色。一会说这次考试儿子是全年级第三,市排名前一百多;一会说儿子参加学科竞赛获得了什么奖项;一会说儿子运动量学习量太大,没事该多煲点汤给儿子补补身体。顺便说一句:许姨的老火靓汤,那味道,跟星级酒店厨师有得一拼。貌似本人喝过之后,便念念不忘,隔三差五、变着法子地央求许姨煲来犒劳自己。而许姨的朴实和善良,成为她无法拒绝的最好武器。现在想来,其实许姨早就看穿了我们的小把戏,之所以没有拆穿,一个是因为不忍心,一个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厨艺有绝对信心。
许姨文化水平不高,初小。六十年代出生的她,逃不脱被那段岁月辜负的命运。所以,她未竟的梦想和希望便悉数落在了儿子身上。每每看着我们年轻知性、意气风发的身影,她的眼中,便有刹那花火,明明灭灭。是在遗憾?还是在缅怀?亦或者,是在嗔责自己未能坚守心底最初的萌动?也许,成绩优异、质朴懂事的儿子才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和幸福。
临近生日,我陆续收到了好几份礼物。那天上班,桌上赫然插着几支剑兰。翡绿的枝叶,妍紫的色泽,纤柔的花瓣,一节一朵,次第而开。淡淡的馨香,霎时暖了整个心田。开始我以为是同事们的心意,后来始知,那花,竟是许姨送的。而许姨的生日,好巧不巧,跟我同一天。那晚的饭局,许姨微醺着脸,涩然着给我们看她老公送的镯子。莹白的玉,在她纤瘦的腕上泛着丝质温润的光泽,身着簇新衣裙的许姨在灯光下,宛若一朵九月的菊花,散发着恬淡迷人的芳菲。
许姨的婚姻一开始谈不上有多如意。但她硬是以自己柔弱隐忍的双肩,咬着牙撑起了一片宁静的港湾,写下了一个相濡以沫的真情故事。从最初的贫窘,到现在的富裕无忧,都是他们两人一点一滴的积累和打拼。都说男人有钱就如何如何如何,可这么多年过去,许姨的丈夫却对她越来越温柔体贴。那个长相平凡的黑瘦男子,有时候还会开着车来接许姨下班。见到我们,便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略厚的唇微微一咧,有谦恭,有舒心,更多的,是对现状的满足和欣慰。而许姨在我们俏皮而善意地注视中,眉梢带了一枚羞涩的浅笑,有些扭捏地朝我们挥手作别。
“这才是真正的柴米夫妻啊。毫无花哨,知冷暖,知进退,懂体贴。”看着许姨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同事们引颈长望,感慨不已。我问:“如果许姨没有自己的坚守,他们之间的感情,还会不会这么好这么深?”“这是个值得深思和探讨的问题!”同事们回答的异口同声,而后,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是的,一个女人,若是没有了自己的追求和目标,即便她再怎么明艳美丽,终抵不过岁月和流水的雕刀。再好的红颜,亦有弹指老去的那一瞬。唯有一颗铅华洗尽的心,一份大智若愚的智慧,一份平淡从容的执着和隐忍,才能苦尽甘来,芳华永驻。
就像许姨。一直都以那份细密纤柔的坚守,允许自己尘埃落定。我所记得的她的样子,竟然就是那一日她举着竹竿擦玻璃时,身边的流尘飞舞,以及唇边那一朵羞涩腼腆的笑意。一如九月末的菊花,淡到极致,亦明丽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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