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五叔

我的五叔
周末未曾起床，堂弟打来电话，说五叔去世了。因为重感冒，声音一直嘶哑，甚至到了无法出声的地步，堂弟听出来告诉我，不用回家了。虽然难受不适，毕竟是亲叔叔，应该前去陪灵的。父亲弟兄五个，位居老大的父亲，十年前因病去世了，五叔六十出头，记忆中对五叔并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我五六岁时他结婚，随着看新媳妇的人群，我也跑去跟他要喜糖——那个年代，甜甜的糖块对多数孩子来说是一种奢侈品。他把我训斥了一顿，当然半粒糖也不曾得到；再长大一些，为了宅基地，竟然把父亲打翻在地，当时特别恨他，并且还张口骂了他；直到父亲生病以后，他坐在父亲身边为我的父亲掏耳朵，才感受到他与父亲是兄弟俩个，其余几乎没有什么印象。

听奶奶说，五叔尚在襁褓之中，就被送给了别人抚养，只不过为了给他寻一条活命罢了。当时村里抓阄去参军，爷爷抓到了，全家老的老、小的小，只好让作为长子，虚岁十七的父亲替爷爷去参军。父亲在前线音信皆无、死活不知，（后来才知父亲参加了淮海战役，从死人堆里捡回一条命来）三个叔叔尚未成人，全家过着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不能眼瞅着出生不久的五叔饿死，爷爷奶奶决定把他送人，其实就是送给了村西头一对没有儿女的人家，后来听说那家男人得病死了，叔叔的养母就带着年幼的叔叔改嫁去了东北。再后来父亲从滨州的荣军医院养好伤回到家乡，老奶奶和奶奶见父亲四肢健全地归来，就更加虔诚地信佛行好，坚信是有了佛爷爷的保佑，父亲才活着回到家的，也就更念念不忘那个送给外人的最小的孩子。父亲回村后做了民兵连长，叔叔们也相继长大成家，听从东北回来的人说，五叔的养母也去世了，父亲就把五叔从东北又接回山东。重新回到山东的五叔已经二十多岁了，不知是怨恨当初把他送出去，还是心底就不愿意回来，反正对全家人没多大感情。性情懦弱不说，还混天熬时辰、不求上进，四叔那时已经在税务上任职了，让五叔去干临时工，这样就有机会可以通过文化课考试成为国家正式工作人员，但是他没有抓住这个机遇，后来就回家种地了。婶子则极要强，人才、口才都属于上乘者，所以刚刚结婚那几年，二人打仗：回娘家、闹离婚几乎成了家常便饭，父亲和别的叔叔一趟趟去婶子娘家说尽好话、赔尽不是请她回来。婶子终究没有能逃脱命运的魔掌，也认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老话，后来就听天由命、凑合过了，再后来有了两个堂弟、一个堂妹，再后来曾经做过民办老师的婶子信了教——“蒙头派”（他们也读《圣经》，祷告时头上蒙着一块毛巾，祈求上帝降福）五叔后来因为血压高，五十多岁就得了瘫痪在床，如果是意志坚强的人，通过锻炼病情会减轻，甚至能恢复到自理的地步，五叔却没有能做到，他偏瘫以后很少出门，秋收大忙季节，婶子就会把他锁在家里，带领堂弟去劳动，不忙时就外出传教，甚至不辞辛苦，骑自行车跑老远的村庄去找同行之人，宣扬“有病不必吃药，求求就好了；家中粮食即便吃，只要祷告上帝也不会减少……”说出许多荒诞不经的事来。后来，叔叔还是去住院了，治疗了一段时间，可以拄棍走动了。我带孩子看过他几次，有次休班还专门包了水饺给他送到院里，看他吃完。回来儿子对我说：“妈妈，这个姥爷与我姥爷长得一模一样！”“当然，他们是一个爹妈所养，他兄弟两个最像。”堂弟还是很争气的，反对婶子信教又说服不了，就拼命干活，农忙在地里劳动，农闲就外出打工，小伙子既懂事又长得一表人才，后来与我的一个学生建立了家庭，日子过得还不错。

六十出头的婶子，脸几乎成了核桃皮，牙齿因为松动，都离开牙龈往外探了出来，只能喝些稀粥或者蘸点菜汤来解决一日三餐，刚过六十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写满了不舒心，她祈求的那个上帝，终究不曾解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从她的面容上，根本就寻不到往昔俊美的痕迹。听母亲说，婶子年轻时与一同学相爱，那位同学参军后考上军官，二人依然相恋，婶子还跑去他家，但是婶子的母亲不知什么原因，死活也不同意，派人把婶子寻回来，就嫁给了老实巴交的五叔，三十多年他们打打闹闹也算是活到白头。

堂妹声音嘶哑，把头“梆梆”的往地上磕，后悔自己没有尽孝。她与丈夫做收棉花的生意，钱确实赚了不少，时间却都被钞票占去了，婆家离娘家并不远，却难得有空闲回家看望爹妈，又因为五叔已经偏瘫多年不曾添病，所以也没有上心，只是努力向村中的首富位置攀登了，哪里还顾得上卧床的父亲，操劳的母亲？如今五叔离世，三个儿女都不在身边，只有与他打打闹闹一辈子的五婶守着他咽了最后那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孝顺真的不能等，老人没了后悔也来不及，很多的事实提醒儿女注意，却仍旧难以引起太多做子女的重视，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大憾恨！

还记得二十多年前，五叔在一个富足本家那里借了几百元钱盖房子，叔叔和婶子先还了别人的帐，为了不让堂弟堂妹跑到他人家里看电视，就买了一台十二寸的黑白电视机，结果被那富户家的老婆知道，那女人当着很多人的面，没鼻子没脸的狠狠地数落了一顿叔叔，那时我就觉得“人穷真是志气短”呀！直到今天，那“为富不仁者”的丑态还真真的浮现在我的眼前，那张狂、肆意的声腔还回荡在我耳边。现在这个六间前出厦的大砖房，以后就只有五婶自己居住了，日子越来越好，儿子、媳妇也不错，五叔却再也无福享用了。我的泪又淌下来，苍天奉行自强不息，大地一贯厚德载物，承负着太多太多好的、赖的东西运转不停。一年四季往返循环着：春回大地，春雨悄然而洒滋润着大地上的一切，万物复苏、草木勃发；夏季来临，草木葱茏、万物茂盛，炎日酷暑之际，会有甘霖洒落、消暑降温；春播秋收，硕果累累、解决温饱；冬季光临，白雪皑皑、美化大地。一年四季是苍天的厚待与恩赐。或许自然规律就是讲究循环，讲究物极必反，讲究转机吧！没有可以静止的东西，万事万物都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有始就有终，时间的长短、生命的去留，就是人们说的机缘吧！“人死如灯灭”，不管是叱咤风云、轰轰烈烈的人，还是平凡卑微者，都应该入土为安。活着，不管性情怎样，都会遇到千难万险，祝福每一个活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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