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打在车窗

大雨打在车窗

　　剑鸿

　　1

　　刹车。熄火。将音量调到最大，潮水一样的音乐弥漫起来，浸过肌肤，钻入血液，融进骨髓，带着思绪一起舞蹈。

　　这一刻，坚硬的身心正在融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表情到灵魂，呼吸毫无阻滞，心跳回归自然。这一刻，所有应当背负的东西都暂时抛下，家和办公室，在楼上，或者更远。天地间只剩一个自己，一个无拘无束、不必强打精神屹立于生存不倒的自己。

　　窗外风雨如狂。浓云之上，众神震怒，翻江倒海。狂风裹挟着大雨到处横中直撞，城市陷入迷糊，积水肆意流淌，树木前仰后合，整个世界在一片喧哗中呈现一片寂静。风雨阻断路途，再远的目的地，也不必急着赶路，再重大的事情，也不必急着处理。大自然的凛凛神威，往往叫人束手。如果不抱奢望，束手是最怡然的姿态。

　　隔着车窗，看雨滴从天而降，飞溅、粉碎，滴落，爬行，缓慢汇聚成一线，又中途分开，各自流走，不留痕迹。再也没有比这更精致的舞台，聚散离合的剧情，晶莹透明到触手可及。

　　风有风的智慧，雨有雨的情绪。风雨聚合着天地的智慧和情绪，一起朝向人间，肆意任性，尽情泼洒。

　　点燃一支烟。尼古丁可以帮助音符增加与血液的融合度。淡淡的香味中，透过缭绕的雨雾，似乎看得见另一个自己。这个自己怀着一丝狡黠的笑，无视天地间的一切悲欢离合，蔑视所有的追逐与虚妄，甚至希望暴风雨来得猛烈一些，更猛烈一些，将地上的尘屑、落叶、朽物以及人间的紧张、焦虑、忙碌全部带走。

　　2

　　碟子是十多年前买下的，时光已老，音乐还新。

　　当时还在县城工作，跑遍所有的音像商品店，都没有找到一盒钟爱的《神秘园》。于是，趁妻子赴省会学习之机，叮嘱其务必找到且不惜成本买回。一盒四张，ABCD，一百多元。妻子有些心疼，但我的心很温暖。于是，常常将精神安放在神秘的音符里。

　　罗尔夫•劳弗兰和菲奥诺拉•莎莉，这对远在万里之遥的异国男女，你甚至难以记住她们拗口的名字，更不知道她们经历着怎么样的生活。但她们的音乐，却似这个世界最深处的一道清流，滋润无数心灵。你可能对爱尔兰音乐不了解，对挪威音乐也不了解，但这不并妨碍对《神秘园》的理解。音乐的品质和力量，不在于了解，而在于任何时候都能击穿文化、思想和语言的屏障，直接洒如人心，比阳光更富有仁慈。

　　我相信，艺术的力量来自心灵，和才华成正比，和作者与世界的联系成正比。世界如果没有赋予心灵以力量，或者说心灵没有从世界中获得某种力量，就不可能有打动心灵的音乐。

　　神秘园的神秘，恰恰在于这种神秘的力量。恬静的前奏，就像这场暴风雨，顷刻之间扫净灵魂，随之而来的深远意味，又总是触动心灵最隐微之处，抵达辽远的人生和世界尽头。沉浸在这样的音乐里，心底隐约泛起一种希望，希望时光停下来，慢点走，希望人生停下来，慢点过，希望自己停下来，活成一座山或者一座花园。

　　风雨是大自然演奏的一曲神秘园。大雨打在车窗，一个人可以独享这曲天籁，没有干扰，没有讨论，不必肩负评论的责任，也不必刻意去欣赏。只需要放松身心，让血液和思绪随着音符任意跳动和流淌。此情此境，眼前就是世界的起点，就是世界的尽头。

　　3

　　偶然的机会，和朋友一起喝茶，聊起开车，旅游，远行，聊起生活的近处和远处，无意之间触及一个话题。

　　你觉得开车最舒服最惬意的一刻是什么时候？

　　有人凑趣，插科打诨：一马平川开到160码的时候？旁边坐着美女有些暧昧的时候？带着父母儿女回家的时候？看着路边的人骑自行车顶风而行的时候？车厢里放着一大捆现金的时候？

　　朋友摇头，然后眼神发亮，声音有点情不自禁的激动，说道，最舒服最惬意的一刻，是当你忙碌了一天，逢迎了很多个笑脸出去，说了很多违心但又不得不说的话之后，你开车回家，刚好遇上大风雨，大雨打在车窗上，你把车子停在楼下，然后点燃一只烟，静静待在车子里。这时候，所谓事业、成功都被丢在远方，所谓责任、重担都还在楼上。你刚好处在两头都可以不顾的中间地带。这个时候，心情最放松，可以做到瞬间毫无牵挂。人生惬意，莫过此时。

　　朋友文化水平不高，初中毕业后外出独闯世界，几经折腾，经营起一份不大不小的事业，十多年的打拼，起起落落，悲悲喜喜，一路摸爬滚打过来，貌似吊儿郎当，神经大条，却能道出这样精微的生活感受和生命体验，让我暗自钦佩，也深深为之触动。

　　风雨，有时是最好的老师。大自然的风雨，教会人们如何细数节气，顺应农时，也教会人们珍视自然，敬畏天地。人生的风雨，更能启迪人的心智，叫最懵懂的人也能领略活着的真谛。风雨临窗，敲打万物的同时，何尝不是敲打一个人的灵魂和情感？

　　大雨打在车窗，是刹那的风景，也是刹那的心境。在这种风景和心境里，一个人才最能体味风雨中的苍茫，然后在片刻的遐思里，独自走进那心底的神秘园，看人世风云潮起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