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两条蚯蚓

    吃饭

    11点半，打开我那个三层的保温大饭桶，依次拿出清炒莴笋、萝卜炖肉和米饭。这是最近三天，我的午餐里第一次见荤腥。不是叶子苛待我，而是我主动减肥，当然，促使我主动减肥的因素里，有叶子无比期待的成分。我是大办公室里吃午饭最早的那一个，随着我开动，半小时内那帮大姑娘小媳妇们陆续开始拿出各色美食。她们吃饭喜欢扎堆，佐以八卦、美妆、服装和口味不那么重的荤段子。我一个油腻中年矮胖子，很自觉地缩在角落里，偶尔她们会分享一些自己做的泡椒凤爪或者蛋挞给我吃，我也来者不拒。不过，我倒是没有分过什么给她们，全公司的人应该都知道我的小气了。好在，这也就进了夏天，找个机会，托行政部给大家买些冷饮吃吧，也不能太抠了。嗯，抠门这事儿，跟叶子无关，她是很希望我大方的，事实上，她对于维护人际关系这事儿，看得远比我重。“你老公是靠本事吃饭的。”我不止一次这么跟她说，尤其是她给我买香水和碎花衬衫的时候。她的回复都是：“我知道，但如果你多注重一下形象，肯定比现在混得好。”


    蚯蚓

    我吃得早而且吃得快，如果天不下雨，通常会下楼溜达一圈，到花园里散散步。大办公室里多数时间就我一个男人，我走了，彼此都自在。最近梅雨季节，总是下雨，好在周一中午还是出太阳了。入了夏，花园里没了姹紫嫣红，也就仅剩广玉兰等寥寥几种花，不过满目葱翠看着也挺舒服。大概12点吧，花园里没什么人，应该都在吃午饭。我走得不快，口罩也摘了，迎面有人过来，我就谨慎地提前避开。那条蚯蚓跃入我眼帘的时候，我正在心里默诵《心经》，准备背诵完了再背《小儿垂钓》，刚教过天天这首诗，我得自己背熟。蚯蚓，鱼饵，嗯，这是我当时的第一个念头。我看着它在阳光曝晒下的步道上蜷曲扭动，很痛苦的样子，却也奇怪它为什么不朝着一个方向爬？明明离草坪很近了。不过，类似的蚯蚓我见过不止一次，也救了不止一条。这次也是，我信手拿起一片广玉兰叶子，把它拿起来，扔到了树荫下的湿泥里。巧的是，五分钟后，我遇到了另一条蚯蚓，一只黑色小鸟正在草坪上啄吃它。这条，我没救。


    仪式感

    没了散步的兴致，早早打道回办公室。女士们的聊天已近尾声，正在进行的话题是生活中的仪式感，主角依然是婆婆、老公和自己，当然，自己永远是伟光正的形象。应该感谢她们，让我对于叶子有了更为客观的评价，难怪叶子几年前就鼓励我要交几个女性朋友，她埋怨我太不懂女人了。甲女在抱怨她婆婆每次吃晚饭前，都要先刷锅擦灶台，喊她先吃饭吧，人家都是说“你们先吃”。她对此很气愤，因为她认为一家人围坐着一起吃饭是一种仪式。“锅什么时候洗不行？”她气鼓鼓地说：“饭后总也还要洗碗，就不能一起洗？看着她擦灶台我就烦。”此处当有掌声，好吧，其实并没有，但的确有两三个随声附和的人，同样的，跟往常一样，也顿时就有另一位女士提出不同观点：“我就都是先把灶台弄干净再吃饭的，看着脏兮兮的灶台我就烦，再说了，趁着锅和灶台都热着，洗起来方便，油污容易洗干净。”我什么都不说，就觉得她们都好有道理。


    主动权

    我的信息来源，当然并不主要是女同事聊天儿，而是网络。那天就看到一篇文章，里面提到了一个问题，如果你的孩子去找小朋友玩，被对方拒绝了，你会怎么做？作者在里面批评了那些说对方是坏孩子的家长，而是提倡孩子多从自己找原因，去解决问题。我赞成不要说对方是坏孩子，但对他后面的观点也不敢苟同。事实上前阵子我还真就碰到了这个问题，那个傍晚天天去找朱锦辰玩，对方拒绝了。天天很难过，我是拉着他走开的，而不是找他自己的问题。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不跟你玩，你就去找其他的小朋友玩，朋友嘛，一定得多，只有这样，才不会把孤立自己的主动权，拱手交给别人。你朋友越多，就越不怕别人拒绝你，事实上，到那时，你需要头疼的是，如何拒绝别人，因为，玩不过来啊。所以，真正需要解决的问题，不是如何挽回那个朋友，而是如何交更多朋友。天天跟其他几个小朋友玩得很开心，两天后，又在小广场碰到那个孩子了，我让天天过去招呼一下，问他是否愿意加入天天的游戏团队一起玩，对方很开心地接受了。就这么简单，至于那次对方为什么不跟天天玩，花那心思猜了干嘛呢？


    好媳妇

    我其实并不认为叶子是个好媳妇，大概也就给她打70分，我猜她给我打的分数更低，是否及格我都不确定。不过，叶子绝对是个好母亲，90分以上的那种。叶子优点是很多的，如果是合作做项目，我很愿意找她，但过日子终于不同。即便如此，过日子上她也有优点。比如那天我把天天搞“丢了”，她也没说我。事后跟我说的是：“我知道你已经很自责了。”周一下午回家，叶子发来微信，让我把饭煮上，莴笋切好。我才知道，她带天天去医院了。等我把菜烧好，他们回来了，天天跟我说他是“麦粒肿前兆”。叶子问我是不是周日带天天去培训班时用不干净的东西给天天擦过眼睛，我却完全记不起来了，她也没纠缠。这孩子从小到大，不管是打疫苗还是看病，很多时候都是叶子跟岳母陪着，或者就是叶子一个人。周二晚上，叶子约来那个收废品的，把存在水表间的废纸箱子卖了七块钱。对方给了一张十块的，她只找到一块纸币，找我要俩硬币。“我没有啊，我的都给天天了。”我回她。她气呼呼地跑房间里去找了两个硬币给对方，等关上门开始说我：“关键时刻，你总归是指望不上。”我苦笑着回了一句：“这事我也不是解决不了啊，我加他微信转给他就是了。”我陪着天天在做专注力的作业，过了会天天去大便，叶子又开始说我指望不上的事儿，我回了一句：“你这么说很伤人，你自己没意识到？”她沉默了。


    歪斜

    很多事儿就是这样，按照叶子的方法解决不了，她就觉得我无能，可事实上，我总有我的办法去解决掉。记得吵架最凶的时候，有一次她网购了自行车零件回来自己组装，并批评我这本来是男人的活，我却不会干。我当时对她说过一些话：“是的，你做得确实很好，我是不会。但是，如果不是你，我娶的是别人，我跟孩子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吗？我的孩子就骑不上自行车了吗？网购零件是你的意思，的确省钱了，我也感谢你，但是如果为了省这点钱，数落得我很不开心，我觉得没必要去省，我的开心在你心里不值这点钱吗？”那辆自行车，组装好后有点歪，我不确定是车的问题还是组装的问题，天天骑得次数比较少——我猜为此我俩是互相埋怨的，虽然应该不会太深，毕竟都没说出口。一年后，新买了一辆，也就是天天现在骑的这辆。那辆自行车，放到天天外婆家去了，他去那边玩的时候，也还骑。如今他骑车熟练了，些许歪斜，影响已经不大，这个，就跟过日子一样。


    幸福

    有人给天天送了两套乐高，昨天下班后我带回家，天天看着开心，拿出一个小的就拆了。我们喝止他，让他先吃饭再玩。饭后，小家伙兴冲冲动手，不时嚷着找不到某个零件了。叶子拿了个大盒子过去，把他摊在学习桌上的零件都收拢进去，果然，找起来方便很多。100多个小零件，天天照着说明书一步步全部拼完了。这是他第一次做到，对于他这个“成就”，我是喜出望外的，差一点就喜极而泣的那种。如果你知道以前的天天是什么样子，就会明白，今天的他，进步有多大；而这些，平心而论，叶子才是最大的功劳。过去的两年，叶子的确操碎了心，而我对于很多事儿，确实是思虑严重不周的，也就是叶子所埋怨的，指望不上。昨天早上开始，叶子带天天七点起床，去跑步锻炼。正在厨房忙活的我说：“我带他下去吧。”叶子怼回来：“我不带他下去，你也不提。”嗯，被拒绝了，不过今天，她允许我陪同一起下去学习。她带着天天一步步做热身运动，还夹杂了小学广播体操的几个动作，然后慢跑，喝水，跳绳，很有章法——这跟我设想的，带他下去跑几圈，然后跳跳绳，终于不同。

河蚌赌徒 2020年6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