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相
2020-09-17叙事散文唐仪天
吹相
吹相是一种职业。拟写吹响之前,我在百度上查了“吹相”一词的定义,无果。在浩瀚无垠的汉语词林里,居然没有这个词汇,很令我扫兴。细琢磨这么大一个民族,占据世界近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五里一个地方,十里一个乡俗。运用语言的多样性,各种职业的复
吹相是一种职业。拟写吹响之前,我在百度上查了“吹相”一词的定义,无果。在浩瀚无垠的汉语词林里,居然没有这个词汇,很令我扫兴。细琢磨这么大一个民族,占据世界近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五里一个地方,十里一个乡俗。运用语言的多样性,各种职业的复
吹相
吹相是一种职业。拟写吹响之前,我在百度上查了“吹相”一词的定义,无果。在浩瀚无垠的汉语词林里,居然没有这个词汇,很令我扫兴。细琢磨这么大一个民族,占据世界近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五里一个地方,十里一个乡俗。运用语言的多样性,各种职业的复杂性是不言而喻的,找不到这个词语,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在我们乡下,吹相专指那种在白事处演奏唢呐的人,可解释为吹奏唢呐的相公。相公一词有褒有贬,褒义是指君子、生员等有点身份地位的年轻男子,取义于宰相。古时候,女子称呼丈夫也用这个称呼,古装戏剧中常常出现。而贬义是指那些男妓,可追溯到久远的古代。清代的相公堂子,选择俊美的男童饰演旦角,同时也被黑恶势力诱引成为变态的贵族男人狭亵的玩偶,是最初的、变态的、同性恋者的牺牲。所以,我们吹奏唢呐的相公就有些贬义的成分。历史上,吹响是没有社会地位的职业,被称为小人。吹响也没有独立应事的权利和自由,他必须接受道士的支配,配合阴阳道士演奏。
道人的地位很高,俗称道官。一个青皮后生,一旦做过七七四十九天静,经过相关道师的考核和认定,就可以戴上代表道士资格的冠子、穿上法衣独立的行走江湖,也可以堂而皇之的端坐于上席的位置。绝大部分道士的传承方式都是家族式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是很难介入这一行业的。而吹相就不行,吹相是乐伎,即使你老得胡子可以拴着脚板,在一个青皮道士前还是下等人、奴仆的地位。
细究其缘由,不外乎生存问题,也是一个知识层面的问题。道士是经过私塾启蒙,或者接受了家族教育后,掌握了一定文化知识的人。吹相大都没有文化,只是凭借良好的音乐天赋和后天的努力获得这种技艺的人。社会上有了丧事,办事的人家首先预约的是阴阳道士,吹相是道人超度亡人和进行法事活动时烘托气疯的配角,是副产品。在我的家乡,娶媳妇,嫁女儿的事从来不用吹相。只有做白事时,才能听得到唢呐如泣如诉的奏响。没有道人活动的地方,就没有吹相。社会群体是道士的衣食来源,道士是吹相的衣食来源。
所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做个吹相容易,做个名吹却不容易。有人类生息的地方就有竞争,吹相和吹相之间也有竞争。竞争的是智慧和技艺,占领的是生存的江湖。一代一代人的生命,好似一茬一茬庄稼,长一茬,收一茬。人类生生不息,道士和吹相也生生不息。
我们唐家湾子没有出现过吹相,我不知道是我们唐家湾人不屑于做这种行当,还是没有这种音乐天赋。村子里有了白事找的是邻近村子里的赵疯道。赵疯道手下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小吹相,几乎是天才。声名之大,几乎超过了赵疯道。他吹《百鸟朝凤》,人们能感觉到百鸟云集,羽翼沙沙的状态,至于紫燕呢喃、黄雀啁啾、杜鹃啼血、布谷唤春,俱能吹到惟妙惟肖。吹到高亢处宛如铁棍捅天,吹到低徊处好像猫咪叫春。他的演奏天赋达到极致,记忆更是惊人的强大。每首乐曲只要听过一遍,便能记忆演奏,掌握的曲牌之多,演奏的技巧之高,行内很少有人企及。
可怜的小吹相少年失怙,为了生存无可选择的学了这个手艺。学习这个手艺还有一段不堪宣示的耻辱插曲:赵疯道中年丧妻,因为应事结识了小吹相正值风华的母亲。为了回避家族的抵触和无理阻扰,先是躲躲藏藏地苟且——做了露水夫妻。多年的生理慰藉,摩擦出了爱情的火花。不能长相厮守,只能相互帮助。于是,赵疯道就带了寡妇的儿子学了吹相。没想到着孩子的天分如此之高,竟然把这个活儿做到了无人能及的高度。
在历年的追随中,小吹相在演奏之余。熟练地背记了道人所有的经文,赵疯道累了的时候,就由他来代替念经超度亡灵,这孩子声情并茂,念得让所有人潸然泪下、泣不成声。为了感念其母亲的浓情厚意,也为了给这个可怜的、聪颖的孩子一碗饭吃,赵疯道毅然决然的收他为徒弟。两族长者看到道人和小吹相的母亲有情有义,便撮合他们生活到了一起。
在小吹相从少年变成青年后,也由地位低下的吹相变成了熟悉各种道场仪规的道士。
许多年前,道人还是社会的一个重要角色,所以小吹相的婚姻大事完成的也异常顺心顺意。他娶了一个非常秀丽的媳妇,温婉窈窕、性感十足。
家里突然娶进这样一个美艳如花的媳妇,诱发了赵疯道的淫邪之心,总想耽在家中企图诱奸。每次家中来了请求办事的客人,老汉就去给徒儿交代,推说自己身体不好了让他去应承。徒儿走了以后,他就用积攒的钱物引诱小吹相的媳妇。媳妇觉得有伤人伦道德,总是想方设法的逃避、驱离。时间长了,赵疯道的攻击和侵扰也越来越肆无忌惮。小媳妇觉得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情,就把这事儿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丈夫。小吹相觉得师傅有恩与自己,对此事存有疑乎态度,但是即便媳妇这样说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要抓住一定证据,千万不可诬枉了师傅。
某日晚上,小吹相穿了媳妇的红棉袄假装去灰圈(乡下男女共用的厕所),来了一个人把他拦腰抱住,小吹相感觉到气息和体味正是师傅的,便很平静的问:师傅,您三更半夜的不睡觉,吓死个人了。师傅觉得徒儿没有看出破绽。嬉皮笑脸的说:我试试你的道行有没有精进,能否镇住凶恶的鬼祟。小吹相说:您当了一辈子的道人,难道不知道我披着红色棉袄就是为了辟邪吗?老道很尴尬的说:也是。也是。小心不为错。还是这娃有出息!
自此,小吹相明白了师傅就是个披着道衣淫魔。他周密的设计了一个惩治的办法。一大清早,来了一个人远方的施主,请赵疯道去捉鬼,一去估计得个三四天。老道窃喜,像以往一样推说自己身体不好让徒儿去应事。曾经的小吹相早已成了大道官,他毫不客气的拿起经文、法板之类行头,跟着来人出发了。老道花言巧语的备好走马,支使小吹相的母亲带了丰厚的礼品,去看一位远方亲戚,自己极尽谄媚调戏媳妇。媳妇依照计策哄骗说:这光天化日的万一让旁人发现,这人还怎么活。
挨到夜深人静,老道来到媳妇门上,门上了栓,就“嘟嘟”地敲击,媳妇故作朦胧,娇声细气地问:谁呀?半夜三更的。
娃。是我呀。我给你送好吃的来了。老道声音颤栗地回答。
刚吃过晚饭,我什么也不想吃,您老快回去睡吧!小媳妇说。
老道说:我的肝肝儿,你把门打开,我给你揉揉肚子。
媳妇挨耐着一腔气恨骂道:你这老不正经,成天待着没事干,就知道糟践人家女人。
老道开门无望,淫火烧心,像圈在门外的猫儿一样在门板上扣摸,发现了一个门洞。无耻的老道就把自己发威的家伙擩进去求告:我的娃,我的心肝宝贝,你把你的宝贝对到门洞里让我对一下也行。这时候,趁夜潜伏在房中的小吹相气愤之极,一把抓住老道的孽根说:老牲口原来是这等货色,我把你阉了去,免得祸害了我媳妇。老道觉得中计了,低三下气的央求徒儿:娃娃,你能过上今天的日子,全赖我对你的仁慈之心,你要割我没说的。你浇一瓢凉水,割起来生脆一点。要不我老汉非疼死不可。小吹相在里边觉得很有道理,就示意女人舀来一瓢冷水,冷水浇上去,手中握着的恶物很顺溜的缩了回去。淫荡的老道站在门外说:小子,在江湖上行走你还嫩点。你还给人家捉鬼哩,你连老汉的毬都捉不着。
小吹相的一世聪明遭到了师傅地欺辱,意欲杀了老家伙以解心中郁闷,又感觉他毕竟是有恩于自己的人。杀老鬼易如反掌,而杀了老鬼之后的后果简直不敢思量。一是母亲怎么办?母亲颜面何存?二是媳妇也将名誉扫地世人难容。
这样成天的积郁难消,便酿成了一场疾病。用现在的医学名词来说,就是所谓的抑郁症。好的时候,他站在村子里的一颗大树下,拼命地吹着唢呐,那声音满怀怨忧,时而像刀剑乱舞,时而像血肉横飞,好多曲子,人们从来没有听到过,也叫不出什么曲牌。只看见唢呐声起,树上的黄叶纷纷飘落。犯病的时候,就开始打家劫舍、胡言乱语。唯一庆幸的是,他从来都不在母亲和媳妇面前施暴,大多数发病都是因为看见老道引发的,这个秘密只有当事的三个人知道。
后来,老道上吊自缢了。老道死了后,唢呐声格外的嘹亮。小吹相的媳妇不喊不叫,眼泪却像开了闸的洪水。那一天,这个女人流进了身体中的所有水分;那一天,小吹相吹尽了世上所有的曲牌。
此后,唐家湾子再也没有出现过手艺如此高超的吹相,吹奏的曲牌按部就班,稀有变化,至于音质、音色那就更是一般般了。2017年9月18日草于袁氏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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