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女儿花

　　昨夜的雨在门窗敲打了一宿，早上去上班，阵阵寒风卷起雨伞，携着冰冷的雨扑到脸上，不忍从心底打着颤儿。在路边等了很久才坐上客车，在座位上坐稳才觉得有点暖意。正值上班高峰期，路上车辆很多，客车缓缓而行，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窗外穿行的人群瑟瑟地缩着脑袋，或撑着伞小跑着，心里暗叹着冬雨的威力。突然一张年轻女人的脸跃入我的视线，准确地讲，那是一个女孩儿的脸，脸上有些脏污，却没能掩饰少年一脸的鲜嫩。那张鲜嫩的脸上的眼神透着惊恐和哀怜，像一只误闯陷阱的幼兽，在和她目光相遇的那一刹，我的心有种被刺疼的感觉。我不由自主地把手按在胸口，心里一时充满恐惧。车子往前走，再回头，只能看见那女孩儿身上穿着的肮脏的黑色男式西服外套。我转过身，靠着窗，莫名地落下泪来。
　　记得刚回老家上班，有一次在转乘公交的站台看见一个流浪的女人，身穿破旧棉大衣，冷漠地盘腿坐在一副脏旧的铺盖卷上。在看见她第一眼的时候，我迅速把视线转移了——为了避免看见她的眼睛。然而，只是那样一眼，我却想到了母亲这个神圣的字眼。事实上，那个女人和母亲唯一可能的相似之处仅仅是因为她也是一名中年妇女。正巧手上拎着一份早点，我把手中的早点放到她的铺盖卷旁边，几乎不敢抬头就赶紧钻到人群里去等车了。打那以后我每次从家里多带一份早点去上班，在转车的时候留给那女人。尽管如此，似乎我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她的脸，没敢看过她的眼睛。周末在家整理橱柜，发现婚宴时候还有些喜糖没有派发，正好上班时候带给大家一起分享了。到车站转车时候，看见女人，一如既往地盘腿坐着，在她看到我的瞬间呆滞的眼中掠过一线喜悦。我把早点和一包喜糖快速递给她手上，她一手拿起糖，仔细看着，哈哈笑着，一手拿起包子，往嘴里送。这是我唯一一次看见的她的脸上有了表情，迎着早晨的阳光，映着红色的糖果包装，很生动，那一刻，她的脸庞天真，快乐，像一个小孩。可是，她曾是谁的母亲，或者，又曾是谁家的女儿，因何流落至此，又将流落何方？
　　西藏密宗有一个修行方法，就是想象你最讨厌的那个人是你前生的母亲。我从来无法想象一个令人讨厌的人会和我的母亲有任何联系，哪怕是前生，或者无数个前生。可是我无法遏制自己在看到流落街头的女人时，想到母亲和姐妹那些字眼。常有浪漫之人把女人比作花，然而正是这些最不能抵抗狂风骤雨袭击的鲜花，却总在最不经意的时候遭到生命无常的戏弄。这些流浪街头的女人，她们，曾是些何等娇嫩鲜妍的花儿呢？
　　记得在我读中学的时候，有一个评学兼优的女孩儿因为在下晚自习回家的路上遭遇街上流浪汉的侵犯，晚上10点钟的乡村夜晚几乎没有人可以听到她的呼救。这个鲜花儿般灿烂的女孩儿，受此打击后渐渐就疯了。因为乡村条件不好，家人没有及时送医院就诊，也没有人看护着，几年后竟不知何时给走丢。走丢了再没有人去寻，慢慢地就成了镇上大妈闲聊时候的一声叹息。记得那时候班主任在班会上说：“生命有无数种可能，在任何一种可能的打击来临时，你们要学会去接受。”那时候只是痛恨人性的恶劣，却不懂人在命运无常面前的惶恐无助。现在想起，心底却常常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惧。

　　每次在街上看见那些鲜活的面容和惊恐的眼神时候，我就会想起那朵散落在记忆深处的花儿，如今她又被风吹雨打至何方？而这些零落在水泥丛林的花儿，何时才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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