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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看不见的公园(散文习作)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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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伸出强壮有力的根须,扎入无辜的星云的身体深处,一股接近鱼腥的味道弥漫于夜的宇宙。从我的梦里看过去,看过去,看过去,雕塑是倒立的,雕塑下面的正方体是倒立的,以正方体为中心荡漾开去的圆形是倒立的,荡漾,荡漾,荡漾,荡漾可以生产出一道道无形的声波,无形的声波闭上了眼睛,咬紧牙齿,用尽十分力气穿透水泥雕花围栏,准确无误地击中不同种类的公园布景,它们依次是:竹子篱笆,竹子篱笆后面的蔫蔫的小草,小草中间的大而无神的树木,树木背后的暮气沉沉的老年人活动中心,老年人活动中心旁边的老是出没蜥蜴的亭子,亭子左边的已罢工或快要罢工的体育设施,体育设施右边中心地带上的黑色音箱以及跳广场舞的年轻的大妈们或者冥想于石桌旁的久久不曾离去的大爷或者累了躺在长椅上体息了好几天好几个星期的中年人,这些事物绝对都是倒立的,向下生长,极速生长,形同5G网格一样,飞速下载,我喝口水的功夫,把我给秒了,它们长到了我头顶位置,黑压压的一片,乌压压的一大片,我捧着水杯跑,跑呀跑,跑呀跑,跑呀跑,我越来越小,水杯呢越来越大,大过我的胳膊,大过于我的双手,大过我的骨骼,我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真是活久见我还能捧着水杯继续跑,竹子篱笆的顶部插在我前面的一块正方形瓷砖上,褐色碎成一片,是的,褐色碎成了一一片,小草缠住我的脖子,蔫儿吧唧的气息刺入我的鼻孔,我的见它们披着灰黄的战衣,猎猎如旗,很给力的样子,不愧是战场上白马大将军来的,球形树冠在另一块正方形瓷砖上滚动,褐色又碎成几片,是的,褐色又碎成几片几片,片片闪烁着褐色的油彩亮光,我跑不了,我跑不动了,老年人倒立悬在空中搓麻将或者倒立着的老花镜与倒立着的《人民日报》或者轮椅上那四枚漂亮的轮子朝上固执滑行着,发出一阵同样漂亮的刺耳的声音,它们砸下来,纷纷砸下来,我正前方的第四块褐色瓷砖连同水泥隔层塌陷至二楼住户家,几只小鸟飞出来,停在黑色音箱上学跳广场舞,黑色大音箱有一个大嗓门,最近老是打扰我看巴什拉写的书看德勒兹写的书,《空间诗学》和《色情史》,我读着读着,不是忘了上面的内容,就是干脆跳过下面几个章节,这教我如何愉快地看书,你是我的小苹果怎么爱你也不嫌多,我不跑了,我跑不动了,那些找不到工作的中年人拿着长长的皮鞭在抽打亭子,亭子旋转如陀螺,亭子里的小青年丝毫不受外界影响,倒立着继续先前未完的直播,不是带货,带货主播对直播场所有比较高的要求,有的有好几个助手呢,锤子科技的罗永浩有来过这里吗?他的脸在我的面前一晃而过,罗永浩直播带货时就配有专业团队,话简前,直播间,坐着说着就把钱给赚到手了,赚的还是别人几十、几百辈子都赚不到的钱,厉害,厉害,厉害了我的哥,红红的小脸温暖我心窝点亮我的生命火火火,小鸟飞走了,停在中年人的宽大的肩膀上,嘴里衔着一根细长的皮鞭,跟中年人一同抽打倒立着的亭子,灰尘四起,连星云都在颤抖,还有那沾满灰尘的球状树冠特别像广隆蛋糕店内出售的糯米糍,一块钱一个,算不算贵呢,中年人肯定觉得贵很贵非常贵,他们是不会去买的,我没看见他们买过,我压根儿从来没见过他们进过蛋糕店,他们要把打工赚的钱寄出老家,给孩子上学,给老人看病,然后给自己最便宜的住处、吃食、衣物,我饿了,我饿了,我真的饿了,它一口把我吞了下去,它居然一口把我吞了下去,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它就这么霸道,像我看过的书的作者一样,比如法国的巴什拉很霸道,比如法国的德勒兹很霸道,比如小狗的吠叫声也很霸道,当然小狗不是作家,我听见外边有狗在叫,透过细胞与细胞之间那绿色的空隙,我看见不止一条,至少有三、四条,在吠,在叫,她还是穿那件黑色抹胸吗,弯弯腰,高挺的胸部有一半露在外边,她还是穿那条黑色超短裙吗,不用专门去撅,臀部翘翘,肉色底裤露出一大片,牵绳子的右手还是红色指甲油么,冰凉丝袜的多种穿法,她了然于心魅力四射,十厘米高跟鞋咚咚咚刺痛路面鹅卵石,小狗,小宝贝,小宝宝们,快点拉便便啦,快点拉尿尿啦,快到妈妈身边来,世上的坏人很多哦,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妈妈,现在妈妈要去上班了,快七点了,妈妈真的要去上班了,跟妈妈一块好不好,乖,听话,咱们走。我在胃里微笑如风,温暖如春。我笑着笑着就不饿了,是啊,坏人很多这个世上,现在她要上班去了,现在她准备去上班了,我在北坊美容店一条街上看见过她好几次,其中有一次,她照样把自己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嘴唇比我前几次看到的还要妖艳,我情不自禁地联到了“喷发状态的火山”,身上的衣物少得可怜,半个臀部翘在短得不能再短的牛裙短裤之外,她这是为赴都市夜宴所作的精心准备。据说,她每每于夜宴结束之际,人力自行车后座上的她,必痛哭一回,泪水自西向东刚好洒过人民东路,哦,亲爱的,此时,此刻,地球正有规律地自转着,晨线即将接替昏线踏上工作岗位,白天这个清道夫即将按照工作流程:戴着护目镜身着防护服戴着N95口罩乳胶手套脚上还套着鞋套——全副武装自时间这永恒轮回的不锈钢水龙头下接水去清洗街道和人心。胃,似乎下雨了,胃,显然下起了雨,它要开始消化我了,我不怕怕,我唱起了歌,歌词是什么我忘了,反正是一首节奏欢快的歌曲,我又快乐把胃当作一个小型游泳池,就像我站在山上塔顶处所看见的那个游泳池,我答应过郭小美的,夏天到了我要带郭小美去学游泳,游泳教练不是别人,而是来自于大海深处的鲨鱼先生,他有着光洁的皮肤,两排如白瓷般的牙齿,说来也怪,他一生气就打嗝,他一打嗝就忍不住流眼泪,就像动物园里那些席地而坐的大象,或者大象席地而坐,一想到这个世间的人事物悲伤如朝水,就像一本有了开头没有结尾中间还缺了几页的小说,就像我所置身的这巨大的球形树冠的胃部,是的,它在下雨,它说它把我吞了之后就特别想下一场雨,还是大雨那种,能把万达广场、天虹地标、九门寨那些商业店面全部浮起来的,雨水越积越多,雨水积得太多了,都快下满了整个游泳池,我多不好意思啊,记得我三岁时的一个黄昏,我爸左手牵着牛,我爸右手拉着我,我爸把牛和我赶到河边,我爸先是把老牛请进水里,我爸接着抡起我那瘦小的胳膊,我爸把我往河里一丢,就像丢一块石头一样,我确定我在被丢入河里的那一瞬间,哗哗流淌的河面之上冒出了几朵或者更多的白色的水花,咕咚一声,我如同称铊一样,沉入水底,我也不喊不叫,因为我知道河水之下的声声呼叫是多么地苍白无力,与其这样还不如躲猫猫,对,对,对,就是躲猫猫,我躲到河床上的一块大石头上,我可从来没往河里扔过这么大块的石头,隔壁的都那么大了穿开档裤的蝉哥,比我大几个月而已,他才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呢,不是他扔的,那么又是谁扔的呢,谁有那么大力气啊,管它的呢,我要躲猫猫,我要躲猫猫,我要躲猫猫,听大人们说大石头下面有碗口大的老螃蟹,老螃蟹到底有多老我特想看看,是敬老院里的那些老爷爷老婆婆老一些,还是老螃蟹更老一些呢,这是一个有待我去解开的谜语,只要我把这个谜团解开,哼,哼,哼,蝉哥,你别说我以小欺大啊,还是老老实实把裤兜里的五颗彩色弹珠双手捧送至我的面前吧,于是我伸手去石头下面摸呀摸,没想到摸到一条湿滑湿滑的水蛇,扯到我的眼前,蛇的眼睛又圆又亮,目光清澈如河水,看它那样子特别迷恋的我那细长的脖子,当我从河里扎出头来扑腾、吐水,我爸分明看见我的脖子上戴了一个银色项圈,疯了似的跳下水,将其扯掉,拉我上岸,水珠从我和我爸的身上纷纷跌落下去,我爸身上的水珠比我身上的水珠要大一些,更富有弹性,我低头往下看,除了看见我爸的一只脚上是空的——拖鞋不见了一只,那些水珠们还在石头上蹦跳呢,好像我玩过的跳跳球,里面有细碎的小彩纸,小彩纸片睡在一团不知名的液体中,跳跳球从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弹起来的时候,这些小彩纸片们就睡够了,不用喊,自然醒,它们跳啊,它们跑啊,似乎要跳到、跑到跳跳球的外边去,似乎要跑到我这里来,它们已经跑到我这里来了,我在胃里,我把它比作一个游泳池,我答应过郭小美的,夏天到了我要让鲨鱼先生教她学游泳,现在她又多了一些小彩纸片,往墙壁上撒撒,往小人书里撒撒,往我的衣服里撒撒,往我鞋子里撒撒,往炒菜的锅里撒撒,撒吧,撒吧,撒吧,郭小美应该会撒得很开心的。是的,郭小美开心就好了,我真希望郭小美一直这么开心下去,即使现在我处身于球形树冠的胃里,即使我在游泳。游泳状态中的我从来不孤单。小狗,小宝贝,宝宝们不是也饿得发慌了吗?它们也进来了。小狗比较懂礼貌讲礼貌,当然小狗在特定时候不需要懂礼貌讲礼貌,小狗,小狗,小狗,你大胆地朝那些无聊的男人吠吧叫吧大声地吠吧叫吧大声地大声地大声地吠叫,谁叫他们老是朝她的胸部朝她的臀部看呢,还看得那么明显,还笑得嘴巴歪到一边,口水横流,谁叫他们看了也看了,口水也流了不少,还要去骂,在心他们的阴暗潮湿的心底,狠狠地骂着一些歹毒的话语,主要的是他们骂完之后,阴茎还不知不觉地勃起,然后隔空射精,我的天啊,还是小狗小宝贝宝宝们比较懂礼貌,小狗小宝贝宝宝们不光懂礼貌,还比较谦虚,它向我请教有什么办法让自己不饿,我说我可以游泳,我三岁时就学会游泳,而且只学了一次,还让水蛇爱上了我,它们似乎听白了我话,听明白我的话的它们于是不饿了,因为我没有再看见过咕噜咕噜的声响啦,它们非旦不饿了,还跟我说起那些失去工作的中年人,胡子拉碴,脾气不小,动不动就把酒瓶砸在石桌子上,痛快地把脸上堆叠着的漂泊感交给那些碎玻璃片去清理,还有那些大爷们一坐就是一上午,或者一下午,他们陷在各自的回忆中,所以看你的神眼也不一样。它们越说越起劲,它们还说到一个疯婆娘,那疯婆娘赤身裸体的,一听到声音就想跳舞,一般人是看不懂的,只有神才能看懂,神是最好的舞蹈老师,它们说的这件事我知道,我在我的文字中看到过这个疯婆娘的风采和光芒,那是二00六年的事情啦,而现在,二0二0年,时间过得真快,她的舞蹈技艺怕是越来越好了吧,我好长时间没见到她了,她肯定是换了表演的舞台,不要然我怎么会看不到她了呢,要是运气好下一次再看到她,我一定会克服内心的恐惧,走到她的跟前,跟她说一句,你的舞跳得真好。她有可能对我是做什么的感兴趣,她要是真感兴趣,我会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我是游泳的,我曾经在超级树冠的胃里游过泳,我曾经看到过那块倒立着的石碑上的文字也是倒立着的,它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是从别处移植过来的,有一年它都快要死了,瞳孔都快涣散了,脉象都快没了,黄昏里,跌撞而来一个百岁老婆婆,老婆婆银丝如雪,雪中带灰,灰中是一羽羽鹅毛。是她把它给救了,她念的是什么经,一大串大串的,湿哒哒的,拧也拧不干,所以自然没有人知晓。第二年开春,木棉花还没从光秃秃的枝头睡醒过来,它就吵着要摸春天里的第一缕阳光,要喝春天里的第一场雨水,要踩春天里的第一阵微风,这些事物极富营养,它胃口不错,一天比一天吃得多,消化系统运转良好,固定每天早晨六点钟排泄,一些老旧的叶子,它不要了,一些干枯的树枝,它不要了,一些收缩的根须,它不要了,它要新的,全新的,新新的叶片,新新的树枝,新新的根须,没过多久,她就好多了,像一棵健康的榕树一样起居有常,且不忘作劳。只是那百岁老婆婆毫无病症地过世了,在她的庄严肃穆的忘灵前,有一小截哭肿了双眼的榕树根须挤在人群中低头,颌首,祭拜,长久不愿起身。我没有去安慰你,也用不着安慰你,我要继续游泳,在你的胃里,所有饿了的人、事、物都要继续游泳,在你的胃里,所有饿得发了慌的人、事、物都要继续游泳,比如透出胃的细胞与细胞的之间那些绿色空隙,那些正在锻炼身体的年轻人也是倒立是的,你见过一个人倒立着引体向上吗,哦,不对,不对,不对,他应该是引体向下,他的头明显大过他的身体,加速,加速,加速,一次比一次快,速度在这种状态之下才能产生出翅膀,就像样子有点歪曲的高桥上那呼啸而过的高铁,它们也有翅膀,蛇一样的翅膀,呼的一声,哧的一声,就从你的面前蹿了过去,把你丢得远远的,这是我的内心感受,不知道你是否也有过这样的体验呢,你听,它来了,它来了,它真的来了,那个巨大的头颅马上要撞过来了,我搞不清楚一个正锻炼着的头颅为什么要撞过来,它这是要解救我吗,我跟它有半毛钱的关系吗,我搞不清楚,救就救吧,我不要游泳了,我要回到租屋,我想那个在迪卡隆花了一百块钱买的呼啦圈了,一下,二下,三下,四下,五下,六下,七下,八下,九下,十下,……我一口气可以转个四、五百下,那种旋转的感觉可真好,房子都旋转起来了,连桌子上那个热水瓶也跟着旋转起来了,它就不怕摔在地板上去吗,碎了怪可惜的,我还要拿它装热水,没有热水,怎么给郭小美冲奶粉呢,没有奶粉喝的郭小美会哭鼻子的,就像动物园里那些席地而坐的大象,或者大象席地而坐,每当他们淡定地回忆着往事,每当他们平静地掉眼泪珠子,我一点办法都没有,真的,不骗你们,我从来没骗过你们,我才不是那个引体向下的人呢,它不是来解救我的,它真正的意图是要把头颅当作一粒大大的种子,深埋地底一万英尺,让腐朽了的身体在这广袤的都市土壤之中开头一丛夏尔·波德莱尔式的奇异花朵,我闻着花香,我游着泳,我累了,我会转转呼啦圈,我顶着个大肚子,一圈又一圈,汗流浃背,就像那个倒立的亭子一样,飞旋如同激流当中的漩涡,还有那些失去工作的中年人,还有那几只停在失业的中年人肩膀上的小鸟,还有我答应过的郭小美,爸爸,夏天到了,知了叫了,好热,好热,好热,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学游泳,来教我游泳的真的真的真的是来自深海的鲨鱼先生么?是的,很多年前,那个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我就到过大海边上取过一张蔚蓝色的小票,都预约好了的,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打他电话问问,哦,他的电话号码,要是我没记错的话:18825770475,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东莞,虎门 2020年5月19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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