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 屋

　　　　　　　　　　　　　　　　　　空 屋 　　靠近墙的一面，有亮光，一杯水的热气，缭绕着阴影。屋子中间的茶几上，泛溢着红色苹果皮上的光泽，一只小狗发出叫声。它们随隐形的时间，到另外的地方去了。它们并不知道这样一种记忆。它们在一个无声的黑夜，久久默然里，被一个人想起。随着一点点浮出的记忆，你来到这个秋天末期，微亮的时间之岸上。 　　灯光照亮黑暗之处，还有一些地方仍然在黑暗中。你不曾动的房间之处，布满了灰尘。站在一边，看着灯光照到没有走过去的地方，折叠了许多时间的痕迹。一个虎皮图案的沙发，几件褪色衣服，一些折叠的书本，它们在黑暗里，无声息地睡了很久。它们停留在永不能回来的时间里。当你的目光在那里停住，你像一个孩子发呆。你忘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忽然会响起一声孩子的笑，一个女人脸上的一抹微弱的光辉。母亲是单纯的，她的脸上有一道不易觉察的疤痕。你清楚地看到，只剩下一闪的光芒中，那道刺眼的伤。 　　一丝风都没有，秋天沉静，夜晚深深埋葬活着的影像。爬满蜘蛛网和浮尘的墙壁脱落着，忽的就是寂静而光明的雪白色墙壁了。这个房屋新建起来时，外边的太阳与青草一样洁净、光鲜。日子应该越来越好的，想不到，它们一天天从内到外老旧了。没有什么能保持原初的样子。从这里走到外边去的人，早已不同了。而两边那些空着的屋子，面貌都已面目全非。你从没想过，它们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现在，人和物象像一个解散的团体，消失到风中。更多的时候，一点消息没有。天要黑了，关上了门，风沙在外边吹着，灰暗的光中，风刮得树叶在半空中悬浮、乱跑。落日正在消退，一点点地降下黑暗。那间屋子离开你的脚步，像一座古老浮城，被黑暗吞噬。它背后建筑中的群体大楼骨架高高耸起，已经停止了白天施工中的响动。钢筋铁骨之外包裹的那层灰色，仿佛脱胎出一个庞然大物，在四周游荡。它们逐渐演变成这个城市中，坚不可摧的一种存在。 　　空屋，成为落寞中的遗迹。它们在某个时候，会顺理成章地消失掉。这里的记忆也将无从附着。那些记忆足够广阔，却不能让人回归。现在几近废墟的存在，似乎是多余的。你站在现在，像一棵幼苗长大成树。那些回望一点点把人吞没。在沉浸和出离的情景里，人会有一种被时间分割的悲伤。当外边的阳光从二楼残破的墙缝穿过北墙的一个空洞，将那束中午的光遗落到这间小屋里时，时间仿佛从过去回来了。从外边进来的光柱，是一种提醒。你在这个内部，像一个蛰伏的动物，从过去穿越到现在，又悠忽飘向未来。 　　从这里向两边伸展的14个带院的老屋，不足二十年。一开始住进来的人，在这里完成了生儿育女，后来带着一个个的家庭，全部离开了。他们全部放弃了这里的屋子。那些屋子，一天天老旧、破损，被雨雪风霜侵蚀得破烂不堪。荒草从任何可能地方生长起来。在时间里，变成了废墟。有人会偶尔回来。你能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脚步踩断冬日枯草的声音，穿到你的耳朵里，那是一维的时间发出的锐利的疼痛。 　　这些疼痛一定提醒了什么。你想起来，这几乎是“通往死亡的一段路程。”走过去的人和一茬茬的枯草，它们彻底放弃了过去。就在那个夏天的傍晚，一辆摩托车从东边的小坡处，开上来。你站在院外小道上，一片朦胧的月色之下，心想：“有人居然到这个地方来了。”两个黑影一前一后走了一会，停在草丛最高的地方。黑影停住，在那儿窃窃私语了一会。然后靠近，拥到一起。那是一对男女。没有说话的声音，影子在月光下，重叠而晃动。伴随着不断急促的呼吸声，他们的身影倒在了草丛中。 　　这个接近子时的夜晚，所有的屋子都空着。在你灰白色的记忆里，成为一种废墟。这两个闯入的人，将你从记忆中拉回了现实。天上的月很亮堂，不远处可以看到灯光，街道上汽车鸣笛的响声偶尔传来。在那片荒芜的地方，情爱在浓烈的包围。“人的天性是享受。”你愿意相信，在那些灰暗的角落里，人无论怎样困苦，都在朝着自己的梦想。那些死了记忆，已经被埋葬的东西，正在通过月光和草呼吸着这些的一切。尽管，它们的背景多么荒凉和冷漠。 　　更多的日子里，你对这里的一切闭上了眼睛。你明了另外一种真实的感觉：事物的本质是肉眼看不到的，只能用心谛听。你对着这里一切说：花朵开了白开，雨水下了白下。这些景象被那些离开的人抛弃了。当这样说，你的目光和心灵转换到寄托梦幻事物的身体上。从这里走出的人，看不到，听不到，也感觉不到这些存在。这里，变成一条没有身影的回家路。它们和空屋子一起，若有若无地等待着什么。不知道是迎接一次光临，还是漠然等着某个最后的终点。 　　就在夏天，中午太阳热烈的时候，你读心口上的字：“你们跟我一起死守。你们看我的头发、眼睛、牙齿，面对远处马路上流走的人和车辆，依然爱笑。这些笑，直至成伤。”这里的每一时刻，正在变成最后的时刻。你不走开，就能在这里，和暴雨不期而至。那些伸长了头颅的植物，在狂风中断裂。你能看到过去的鲜血，在这样的瞬间被蒸发，被消弭在土地里。空屋的墙后面，那些背荫之处，青苔低矮而鲜绿。 　　从入口进来的脚步声，落入空虚。那一扇扇关闭着的门，被什么抛弃了。你明了，这里已经是时间断裂的隐喻。夜晚来临时，从什么地方传来孩子嘶心裂肺的哭声。哭声仿佛告白：那是一种对过去的割裂。这个下午，你在路口送别孩子。她说：这一走就是好久，抱抱。你抱了抱可爱的孩子，而背后的天空已全部暗了下来。在未知的前方，这个荒芜的地方，注定会在某个时刻，从这个地理位置改头换面。到那时，一切都将痕迹皆无，而你将会出现在什么地方呢？ 　　　　　　　　　　　　　　　　　　　　　　 2012年10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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