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娘阿香

　　　　
　　认识阿香是源于母亲的介绍。母亲喜欢刺绣，也喜欢收藏各种各样的绣品。她对我说阿香是湖南人，前一段时间才搬到这条街上来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对母亲的话我并不太在意，因为她总是习惯把小事说大，把大事说得更大，我只是答应趁这几天休假陪她过去逛逛。
　　母亲对绣活很讲究的，这一方面源于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另一方面大概是这些年对绣的喜欢更加强烈。退休后的日子往往让她无所适从，找一点有意义的事倒让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安心不少。
　　阿香的店开在街头，有门脸有绣房，和她在一起的是她的婆婆，大约五十多岁的样子。阿香的婆婆很能说，而且不是一般的能说，见我们来她先是拉了把椅子让母亲坐下，然后就开始介绍店里新到的货。她说，这些货都是她儿子刚从湖南老家带来的，样样都是好东西。母亲一一翻看，东西的确不错，有单面绣、双面绣，有大尺度条幅，也有手帕一样的小零碎。绣工很好，感觉都是精工细做的，色彩和图案的层次感很强，尤其是花色的过度方面是很多绣品所不及的。
　　我转了目光沿墙上挂的绣品看过去，有大的狮虎也有小的卡通动物，更有各种花鸟图。一幅裱好的《花开富贵》端端地挂在店面的右墙上，绣面上牡丹花叶的运色看起来要多达十几种，层层铺开来，给人的感觉就是一朵真实的鲜花。花瓣由白到浅粉到藕粉到略见深色的红，立体感很强，光泽度也极好。站在绣框下流连，竟让人有了些痴痴的感觉。阿香婆婆大概看出了我的喜欢，连忙介绍说这是她家阿香用半年多的时间绣出来的，是镇店之宝，非卖品。我并没有要买的意思，只是觉得这样的好绣品一定出自一个灵秀的女子，她的聪慧和美貌也一定非同一般。
　　我们坐下来等。母亲在等阿香告诉她掺针法，我在等看一眼阿香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也许是因为节假日的原因，也许是因为人们更需要从现代文明中返璞归真，总之不停地有人前来问话，也不停地有人放下钱拿走绣件。阿香家打工的小刘英语很好，不仅能详细地介绍湘绣的各种针法，还能用玩笑式的语言很快地将绣品卖出去，而阿香的婆婆则是时时地展开她春风般的笑脸。
　　阿香终于回来了。她是一个长相清丽的女子，个头不高，头发很长。她看了母亲一眼，嘴角动了动，一张脸便鲜活起来。母亲拉了我和她走进内室，我顿时有了一种惊异的感觉。内室靠近窗台的地方摆放了一个很大的棚架，大约有两米宽的样子，绷好的绣布上俨然在绣一幅北宋画家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各样的丝线整齐地摆在棚架的上端，感觉可以随时起针随时换线。绣架的左上方安装了一盏白色的节能灯，大概是阿香做夜活用的。母亲走到绣架前，脸上堆起了满意的笑容。她对我说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好绣件了，以前只有你外祖母那辈的人才出这样的好活，这些年少见了。
　　阿香显然对母亲很尊重，她用很细小的针在绣布上上下穿插，并且不时告诉母亲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样的针法才能令绣面更好看、更生动。母亲掏出老花镜很认真地看阿香做，留我在一边细细地观看绣房的一切。
　　这间屋大约有十二、三个平方米，墙面上贴了很素雅的壁纸，衬得整个房间都有一种浓厚的艺术气息。人在其中，如同置身花的海洋、鸟的世界、丝绣的天地。各样色彩的绸缎整齐地码放在墙角的方桌上，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很上档次的苏杭绢丝，是专门用来做好绣品用的，而大大小小的盒子里更是摆满了筒绕的丝线，偶尔还能见到乌亮的头发丝。银针更是多种多样，最精巧的竟细小如牛毛一般。
　　曾听母亲说，湘绣最讲究的是针法和色彩。一个好的绣工至少得掌握几十种针法，所要表达的意境不同所用针法也会不同。譬如人物，起针之前，要反复揣摩用心领会，结合自己对画稿的感悟，把握针脚的长短、疏密，进行恰当的处理，而人物的眼睛、毛发部分更要采用不同的针法细细地绣出，像盘游针、游针，小交叉针等等。花鸟图就更不同了，花瓣要出层次，远看似真，近看是绣；鸟的羽不仅要注意色彩的变化，更要注意给人视觉上的灵动感，最重要是不能破坏了原稿所要表达的神韵。
　　对绣我是一窍不通的，快餐时代的人除了专业人士还几个能安静下来绣花的，但是就艺术而言我却希望绣品也能像中国国画那样异彩叠放。走出国门的同时张扬自己的精神和内涵。阿香是一个比较沉静的绣工，她似乎不参与店前的买卖，只是一心坐在棚架前做自己喜欢的事，出最好的绣活。她告诉母亲，刚才是和朋友去看画展了。美展厅最近出了不少精品画，游客也很多，她是托人卖票才进去参观的。她还说，油画的特点就在于它对色彩和光影的灵活运用，让人在视觉上产生强烈的实物感，这和湘绣的特点很像。她还说等绣完这幅《清明上河图》，准备进几幅俄罗斯的油画试试针。
　　我的眼睛突然有了一种潮湿感。对艺术对一种特定的工艺我常常很少去想它的产生，而只欣赏它的结果。但是，阿香却让我明白，一种好的结果，如果不是真正付出往往不过是挂在墙上的风景，会随着时间慢慢地消失，渐渐地被人淡忘。湘绣这种民间艺术，已经在中华大地行走了两千多年，依然异彩独放，也许正是因为有了像阿香这样精于制作的人。它的走向国门，它的走向更广阔的天空，也正是因为绣的世界里有一群执著的进取者。
　　又想起我的母亲，她爱绣也有50多年了，年年都在绣，花色有传统的也有时下流行的，出的绣品没人要，就压在柜子里，等儿女们回家的时候一件件拿出来展示。而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带走她最好的绣品送朋友、做人情，她精神上的快乐是很难领悟到的。今天她与阿香的交流或者是她下一幅绣品的诞生，也或者是她向我们唠叨的又一轮开始，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她这个的年纪，在退休后的寂寞日子里还依然爱着自己的所爱，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也算是人生之大幸了。
　　绣房外喧嚣声依旧，阿香婆婆招徕客人的笑声此起彼伏，小刘流利的英语也在时时响起。安静下来的我，在阿香的飞针走线中，任思绪慢慢地飘荡——一切都是那样美好，阿香的绣，母亲聚精会神看针的眼睛，以及这屋里闪着光泽的锦绣丝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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