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在掌心的花朵
2021-12-23抒情散文十年兜兰
我看到他坐在我面前的时候,是本想叫一声大伯的,可当我询问了他的年龄,被他的回答惊了一下。他说自己才58岁,但58岁的他,已是一脸皱纹,满头雪霜。他是我们遇到的第一个林场工人,他那粗壮的手背上青筋涨满,恰似无声的语言,诉说着长年累月植树、养树……
我看到他坐在我面前的时候,是本想叫一声大伯的,可当我询问了他的年龄,被他的回答惊了一下。他说自己才58岁,但58岁的他,已是一脸皱纹,满头雪霜。他是我们遇到的第一个林场工人,他那粗壮的手背上青筋涨满,恰似无声的语言,诉说着长年累月植树、养树、护树的艰辛。而热切、沉稳的目光,则洋溢着林业工人特有的自豪与执著。
在后来的各地林场,我经常会看到这样一些人,他们从不主动和人讲话,坐在离我们略远的角落,显得有些拘束、沉默。就像所有的语言,都让林涛给占去了,只剩山样的沉静,山样的性格。然而,一旦步入森林,他们就又目光炯炯,谈笑有声,仿佛变成了快活的百灵,有山歌的吟唱,有愉悦的吆喝,山涧溪畔,到处活跃着他们矫捷的身影。
他们给我们讲解有关种树的经过,教我们认识各种各样的树种,再小的或再大的树木,都能说出那棵树的名字,只要是在他们的林场,他们就成了一个计算器,一本教科书,林场里有多少种树,占地有多少亩,每棵树种植的年份、时间,都清楚于心,了如指掌。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这里的每棵树,背后还有这么多的曲折故事,有特殊时代的特殊背景,不平凡的经历和身份证明。
巡山护林,对他们来说驾轻就熟,条条山路,攀爬登高,曲曲折折,伴着林海涛声,沐着清风明月,方圆数十里的山头,每日不殆,如履军令,敏锐的目光,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哪怕是只小小的飞蛾,也要看它是否害虫,威胁到树木。他们守护那片林子,有如守护自己的家园,守护自己的阵地。他们,虽然没有隐居文人那种饮月听风,枕石漱泉的风雅,但他们一年四季与森林为伴,与山雨为伍,与风涛共眠。
山林里的日子是孤独的,孤独到只有自己的影子,吆喝是自己的,哼唱也是自己的,巡山时的脚步声也是自己的,唯有秋雨风声的落木萧萧,不是自己的。
只要进山,他们都要带着干粮,几棵葱,一包咸菜,几个馒头,一壶水,就是护林员的两餐,因为午饭、晚餐只能在山上解决;一张嘴、一面三角红旗,一只小小的喇叭,就是护林员的装备。山里没有电时,他们用蜡烛照明,山里没有水时,他们取岩缝里的细泉饮用。遇到阴天下雨,就找个山洞躲躲。经常是星光作烛,雨水烧饭。他们在山上一住就是十年、八年,有的甚或几十年。几代人,代代相传。
由于山路遥远,任务特殊,他们几乎足不出山,山外的繁华,对他们来说十分陌生。倒是有些常客,松鼠,野兔,以及各种小动物,在身边活动,悄然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有的还跳上他们清冷的灶台,像一只林中的“哨兵”,窃窃窥探屋内主人的动静。若是被发现了,便会旋即从高处跳下,一溜烟地窜出门去,眨眼就看不见它们的踪影。
看到这,他们就会心地笑了。护林看树,本就是维护生态,图个和谐,几只野生动物算得了什么?他们把这些小动物当作是自己的邻居。邻居来了,自当欢迎。有的小动物来得多了,就在他们的领地驻扎,就像《聊斋》里面通些人性的狐子,陪着他们度过林中的漫长时光,迎来无数个日升日落。
就这样,每天朝着一个方向,每天巡视一片山林,每天要步行几十华里的路程。一路环绕下来,白天也就变成了晚上。经冬历夏,披雪沐雨。
他们,有的我能叫得出名字,有的却不能叫出,因为,“他们”实在是太多太多,在我国的南方、北方,无论走到哪个林场,都有他们守护的身影。一座山林,要有两三个“他们”,才能调动整个森林的防护工作,连绵百里的林场山头,要由他们时刻不停地巡查,才能完成相当艰巨的任务。
据说,省里的电视台来采访过他们,市里的电视台也来采访过他们。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即使你从他们的身边走过,也未必一眼发现他们就在附近端坐,可他们却能用鹰般的眼睛捕捉到你,防止一切隐患带入山林。
他们守山护林,他们同时也播种育苗,植树造林,为林场增添更多的青绿新幽。他们中有年过七旬的老人,有年富力强的中年人,也有朝气蓬勃的青年人。许多的年轻人,就是这样在漫长的护林工作中变成了中年人、老年人,岁月留给他们的是两脚泥巴,一身尘土,满面风霜。唯有森林公园里枝繁叶茂,葳蕤葱茏,野花烂漫,果实飘香,百鸟啼鸣,才是大自然给他们的丰厚馈赠。
是的,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林场人,或者,他们有个共同的身份:护林员。
有这么一段佳话,至今在林场职工中传颂着。六十年代初期,两个年轻的知青,他和她,同时分配到不同的林场,进行劳动锻炼。人生中意外相遇,使两人彼此产生了诚挚的感情。当知青返城的大潮来临,他们选择了留在林场,结婚过起了林业工人寻常的日子。他们的家具相当简陋,衣食匮乏,可他们的精神生活却异常富有。不久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孩子随父母住在山上,十几岁了,不知道山外是什么模样,直到有一天走出山去,这才发现天地是这般广阔,人群是这般热闹,积木玩具是这般灵巧。好奇的孩子,从此每月要求下山一次,就是为看看城里的车来人往,看看楼房、商店,集市,那些精美图书、玩具……
现在,这对夫妻已经年过六旬,他们的孩子也如山中的小鸟,展开翅膀飞出山外,可他们依然坚守在那片属于自己管辖的山中,守护那片绿色如同守护自己的孩子。他们种植了一辈子树,有的树长大成材,绿冠擎天,可他们一辈子都没走出山里,不知道现代化交通的快捷,没用过高级家用电器,没喝过几元钱一瓶的纯净水,没赴过一次亲友豪华的晚宴。
还有一对佳偶,在嵩山林场,他们也是树木的种植者,山林的守护者。他们驻守在不同的山上,平日里只能“隔山相望”,倾听彼此的歌声,直到被一片片树林淹没。除此以外,每个月见不上几面。林场的职工都和他们开玩笑,说他们过着“牛郎织女”的婚姻生活,然而他们却微笑着对人们说,这里远离县城,人烟稀少,工作条件固然很艰苦,但漫山遍野的林子总得要有人来看护。不管多苦多累,他们都能支撑下去,无怨无悔。
他们拥有三个“家”,一个在此山,一个在彼山,还有一个,是孩子跟着爷爷奶奶住着的家,那才是在享受天伦的、山下的家。孩子在慢慢长大,山里的生活艰苦这不怕,怕的是孩子没有学校就近读书。他们唯一的愿望就是让孩子和其他孩子一样,在优越的环境里学到更多的知识,为孩子将来有个好的出路。
每到一个林场,我们都会看到,山上的树木茂密森森,绿盖擎天,这些树便是当年的林场职工亲手种植的,绿化是他们的追求,种树是他们的工作,每人每天,种多少株树,是他们必须完成的任务。山上土地瘠薄,水源缺乏,每种下一棵树,就要从山下运水来到山上,一瓢一舀浇灌到树下。百年树木,十年树人,年复一年,树终于长大了,坚守岗位的护林员也老了。
对他们来说,有三个时节是最令人欢欣的,一个是在春天,阳光温淡,万物生发,植物在这个时候播种,多能萌芽成活;另一个时节是秋季。秋季植树,落叶后,树液基本停止流动,水分蒸发减少,树木易成活,这个时候种树,不会损伤一枝一叶;再一个时节是雨季,梅雨连绵,这个时候种树更容易生发繁殖。然而也就是这个时节,是最让人受累的时候,需要加大种树量不说,为了保证把树种活,还要忍着脚下一步一滑,在光秃的山上抢植抢种。我们所看到的那些林场,那些茂密的森林,几乎都是这样用人工镐刨锹挖,一株株种植出来的。
他们的手,几乎看不出哪双是老林场职工的手,哪双又是年轻林场职工的手,满手心的老茧,都变成黄褐色的了。是被荆棘扎烂了,是被铁锹磨破了,各种迹痕烙印在掌心,仿佛给我们讲述曾经的艰辛。对林场工人来说,这些老茧代表了一个过程,对我们来说,这些老茧代表的是一种坚韧,一种挚诚。老茧如花,每一个手掌之上,都盛开着几朵。
[ 本帖最后由 十年兜兰 于 2014-6-27 14:2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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