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人”的荨麻

　　植物也是有脾气的，比如荨（音qian）麻。

　　在野外，不管你有意或无意触碰到荨麻，立刻会被“咬”上一口，如同被蜜蜂蛰了一下，火烧火燎。被蛰的皮肤上，片刻功夫便生出细小红疹，痛痒难耐。那些牛啊、羊啊、猪啊，甚至老鼠，就更不敢轻易触碰这株植物了，如果贪嘴或无意碰上，就活该倒霉，荨麻会不客气地“咬”得它们落荒而逃。

　　这便是荨麻珍爱自己的宣言。它以无声的自卫方式向众生宣告：别碰我，碰到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因此，人们又给了它咬人草、蝎子草、无情草、植物猫之类的别称。它的自卫不同于马刺苋、苍耳、骆驼刺之类，这些植物刺到人，至多扎了几根刺，剔出刺即可没事。荨麻却不同，它的刺，肉眼根本看不到，触碰到它时，只觉得像被蜜蜂或什么蚊虫咬了一口，皮肤上几乎不留“作案”痕迹。实事上，荨麻是有刺的，只不过它的刺十分细小，像汗毛一样密布在植株的茎杆和叶子背面，称作“表皮毛”，它的尖端即是自卫的武器。一旦被人或动物触碰，细小的刺，利箭一般，纷纷出鞘，同时，分泌出一种类似于蜜蜂、蚂蚁分泌物的“蚁酸”，随刺毛注入皮肤，让人疼痛难耐的便是这个毒液。
　　荨麻如此自爱，并非多么名贵。它只是一株普通的野草，多年续生，山坡、林下、沟渠、路边，随处可见。根据叶子的的形状，可分为款叶荨麻、狭叶荨麻、裂叶荨麻、艾麻等，不论哪种，叶子边缘都有锯齿状裂齿，不认识它的人，很容易当作艾草。我第一次碰到荨麻，便是把它当作了艾草。植株和叶片都长得像艾草，有齿状裂缺，看上去也是柔柔弱弱。但刚伸手碰到叶子，便有针扎一样的灼疼，不由惊叫一声。再看手臂，立马出现一片红疹，出了麻疹样，第一时间判断：中毒了。幸好同行的贺永胜老师认得，他告诉我，这种草，他们老家叫萱麻，是一种会咬人的草。他还说，被刺后，只要在它生长的旁边找到臭蒿子，摘片叶子擦一擦就没事了。我俯身在草丛里探寻，果然有灰蓬蓬的臭蒿子与它并生在一起，臭味相投的兄弟一样，亦或是借助这种带刺的草来庇护自己。我小心翼翼摘了几片叶子，擦在患处，仅过了三五分钟，红疹顿时消散，也没有了灼疼。呵，植物的世界也这么有趣，有一样带毒的植物，旁边竟会有另一样解药伴随而生。神农尝百草，大概已经深悟了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所以中毒而能自解。

　　事后，我仔细分辨，荨麻与艾原来是有区别的。艾的叶片颜色嫩黄，齿状分裂较深，展开像鸟的羽毛；而荨麻的叶片宽大，绿中带有灰白，每柄枝上的叶片都是成双成对的簇成一团，面朝蓝天生长。后来见到长高长大的荨麻，才发现它果然有“麻”的禀性，高达一二米者随处可见，艾草再怎么长也长不了这么高大。

　　我把碰到荨麻的事告诉了主编甘肃文苑的刘大姐，她说，安徒生童话《野天鹅》里就写到过这个啊。她这么一提醒，我突然想起来了，善良的艾丽莎为了救助被王后用魔法变成野天鹅的11个哥哥，按照梦中仙女的指示，忍着疼痛采摘荨麻而为哥哥们织披甲，她的手上和臂上烧出了许多泡，赤着脚把每一根荨麻踏碎，从中取出绿色的麻，一件件编织披甲，最终解除了魔法，让11个哥哥变回原形……小时候读到这里，不知荨麻为何物，只觉得这东西有点神奇，也有点可怕。今天再看，荨麻并非那么可怕，被荨麻蛰伤后，一时找不到相克的臭蒿，抹一点吐沫、鼻涕或眼泪，也能止疼消肿。安徒生大概也深谙此道，在童话中写到：“那个最年轻的哥哥这时就不禁哭起来，他的泪珠滴到的地方，她就不感到痛……”这里不仅是艺术的描写，也是生活的常识，博学多识的安徒生不会这么简单地为了催泪效果而写作。

　　被荨麻“咬”过，便是铭心刻骨的记忆。诗圣杜甫也被荨麻“咬过”，在成都草堂时，有天，老杜去园中除草，无意中被荨麻蛰了一下，他以诗志记：“草有害于人，曾何生阻修。其毒甚蜂虿，其多弥道周。”不过，杜甫眼里的荨麻不只是普通的荨麻，而是一种恶人当道的象征，“芟夷不可阙，疾恶信如仇。” 只有芟除恶草，方可君子道长。

在乡间长大的孩子，对荨麻的蛰疼一生难忘。贺永胜老师还告诉我，他们小时候，夏天经常被荨麻蛰伤，有时隔着衣裤，它也能刺透，被蛰后又疼又痒，严重的还有红肿或出麻疹。因为荨麻如此厉害，有的人家便用荨麻作篱笆，它长得泼实，移栽后迅速蔓延成势，高达一米以上，密植可防畜牲进入院落，老百姓形象地称作“防盗草”。

　　但凡草木，有害必有利。虽然“咬人”的荨麻令人生畏，但在中药中却是难得的药材，有祛风、去湿、解毒之效，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荨麻……其茎有刺，高二三尺，叶似花桑，或青或紫，背紫者入药。上有毛芒可畏，触人如蜂虿蜇蠢，以人溺濯之即解，搔投水中，能毒鱼。气味辛、苦、寒，有大毒。主治呕吐不止。蛇毒，捣涂之。风疹初起，以此点之，一夜皆失”。被毒蛇咬伤或荨麻疹初起，单用一株荨麻，即可治愈。山区百姓患有风湿性关节炎的，经常采集新鲜荨麻捣成浆涂患处，日久便康复如初。还有方家用荨麻治疗产后抽风、小儿惊风、高血压、消化不良、大便不通等症，只是用药就不那么简单了。嫩的荨麻，茎叶还是一种不错的蔬菜，素炒作汤、凉拌作馅，独具特色。荨麻老了，可以收割作纺织原料，或制麻绳、编织地毯等，十九世纪的欧洲人用荨麻织苔布是一种时尚。

　　遇到自珍自爱的荨麻，谨记别碰它。与美好的事物保持一点距离，也是对它的尊重。远远看着，那清朗俊爽的样子，也让人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