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

黑子
　　黑子是我童年时家里养的一条土狗。
　　那时的狗命贱的如地下的黄土渣。养它们纯属是为了犒劳家里人缺滋少味的肠胃。可又没多余的实物来喂，破盆里的刷锅水清的能照出影子。黑子难看的谁都想揣一脚。毛色说黑不黑说黄不黄，枯干地象一堆烂草。它整天无精打采的拖着皮松毛疏的身体，到处找吃的，没办法还得和笼里的鸡争抢吃食。这些生活在同一天空下、境遇却大不相同的家禽，也有门缝里看人的毛病，下嘴很不留情面。黑子只好灰头鼠脸的蜷缩在门后、那个破牛毛毡搭的简陋窝棚里，卑微的想着什么或者什么都不想。
　　我还没有上学也无人看管。天冷时，被父母锁在家里玩小石子，或看小人书来打发时间；黑子就在院子里和阳光一块做游戏。听到门前有脚步声时，它会发出严厉的警告声。所以有了它作伴，我并不害怕房间里的阴暗和孤独。等到温暖绚丽的日子，我和黑子才得以“释放”，允许到户外玩耍。夕阳落山，家门落锁，一出来就是一整天。每当遇到玩伴时，就忽视了黑子的存在。黑子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伏在地上，从不溜号去干其它事。它看到我的手势时就会从昏昏欲睡中一跃而起，跟在我的屁股后面瞎跑。我有我怀里温热的食物，黑子饥饿和渴了的时候，都是去喝小河沟里的水。以至于我认为水也能填饱肚子呢。
　　有一年，临县甘谷人女人喜欢到我们这里来卖毛衣，而且还有讨饭和偷东西的习惯。我家住在家属区把头，往往是看见了这些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女人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来到了门前。恰好，母亲那几日没有出去打工，大门是敞开着的。我们眼睁睁看着黑子摇着尾巴把“客人”迎进了门。母亲在仅有三个馍馍的馍筐里挑来拣去，还是无奈的把其中的一个递与来人之手，这是一天来过两趟的讨饭着。黑子看着她象看着老熟人，低头垂眼的样子似乎在替女人手里的那个干裂的龇牙咧嘴的馍馍不好意思呢！
　　邻居嘲笑着说什么样的主人就养什么样的狗，意思是说主人软弱了，养的狗也不怎么地。
　　因此我们也更确定年底就解决了这个连鸡都不如的家伙，重新养一只能看家的狗，何况明年我就上学了，不再需要“跟班”。
　　我不再搂着它的脖子和它玩耍，也不允许它跟着我。黑子讨好的舔舔我的手，温和的望着我，像临出门前母亲望我的一样。
　　家乡的河流永远是孩子们的天堂，里面装有无尽的快乐。几堆沙子围成一个城堡，几条小鱼便是我们的子民了。这天，我和几个小朋友依旧在这里玩耍。河水不大，但有个深谭，常有一些大人在那里洗澡。
　　正当我们和我们的“子民”演绎着人间最美的童话时，黑子竟在一旁不知趣的汪汪大叫起来。我愤怒的一边踢它，一边还冲着它扔石头。如同是对待讨伐的敌人。黑子的叫声更加急促不安，并且还跑过来扯我的裤腿。
　　过了一会，黑子似乎咬住了什么东西似地发出“呜呜”的声音。我们几个孩子才停住手里的活。只见浸在水里的黑子叼着一团蓝色的东西，正费劲地往岸边托呢，哇！伙伴王爪子掉进那个深潭里了，我们飞也似的奔过去一拥而上。手拉手伸向河里面只露出个脑袋的王爪子……黑子知道有了帮手更加使劲了，终于大家一起把王爪子拽上了岸。幸亏他只是掉在了大人们搓澡坐的石快上了，也是黑子发现的及时，不然就会被水流冲进深潭里。王爪子全身湿漉漉的，躺在草地吓得呼呼地只喘粗气。黑子一边摇着尾巴，一边舔着水淋淋的毛……这个王爪子真名叫王保全，在镇上游手好闲、上墙揭瓦，坏的出了名。平时也没少欺负黑子，不是揪它尾巴，就是把黑子当马骑在身下，我和黑子都恨他，见了他象躲瘟神一样。
　　王爪子不知是受惊吓了，还是咋地了，连连几日发高烧说梦话。王爪子的父母见了我们，挠着头皮，呐呐的干笑着，还破天荒的摸摸黑子的毛说，好狗啊，真仁义。
　　病愈后，王爪子出现在大家面前时，不言不语，好像懂事了许多。他爸爸是职工食堂里的大师傅，每天把食堂里的剩饭带回来居然送来给黑子吃。以往都是给附近的老乡喂鸡，喂猪来换取实惠的！
　　有了工人食堂里油水很足的剩饭菜，不出两个月，黑子像是脱胎换了骨。毛色油亮，肥硕健壮。原来黑子也很威风嘛。
　　深冬在不知不觉中来临了。凛冽的寒风似乎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清香。巷口的狗们嗅着鼻子，被这不寻常的气味吓的惶惶不安起来。彼此起伏的哀嚎传递着相互的惊恐！黑子不知是愚钝还是对家对主人的信赖，它不吃不喝一直倦缩在窝蓬里。母亲说这狗怎么这么傻呢。我们真的希望它和别人家的狗一样跑了才好呢。
　　黑子还是被套上一跟拇指粗的绳索。它没有挣扎也没有退缩。慢慢地跟在主人后面来到一间柴房里。柴房里很阴暗，黑子有了感觉，它只是无奈地看着没有玻璃的柴房窗棂，眼里流露出恐惧和渴望。如果有一双翅膀该多好啊！此刻它一定是这么想的。母亲的手一直在发抖，眼里盛满了不舍。黑子是陪着我长大的伙伴，也是母亲的好帮手。春耕的时候，是它每晚陪着母亲走过长长冰冷的夜，浇灌田地的……。
　　我抱着它就像抱住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泪流满面。黑子瑟瑟发抖，头钻进我的怀里摩挲着，也是那么的不舍。它没有大难来临的恐慌，它对主人的忠诚依然是用平静来表达。正因为这份平静，让我们永远也不能用残忍两个字来舍弃它……。
　　母亲默默地褪去黑子脖子上的绳索，黑子冲出柴房，与阳光拥抱在一起。我的眼睛有种被阳光刺痛的感觉……。
[ 本帖最后由 西北明月 于 2012-9-17 16:2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