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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四月芳菲】樱花季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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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田野里的桃花,杏花,梨花都扎堆开过了。到了四月门槛,连瓷实的大朵白玉兰也被春天用旧,半黄半白抛了一地。

出门,烟一样的轻绿,在枝头袅袅绕绕,视野里虚虚实实,影影绰绰,又清新又让人懊恼的时候,我就知道,春天已经深了,从大天大地的山野,转身走进朱门绣户的院落,从挥毫泼墨的大写意,开始挑抹染勾的小工笔。此刻,小区的樱花也要开了。

小区里一共种了28棵樱花树,一个周末的早上,我特意数过的。其实冬天的时候,有一次我在小区漫步,也萌生过数树的念头,只可惜,冬天的树都掉光了叶子,除了一排女贞还负霜苍翠,垂挂着繁茂的紫黑色浆果之外,其它的树几乎全是一个样,光秃秃地肃立着,分不清种类。就像一个人足够老的时候,失去了容貌,肌肉,言语,甚至性别,只剩下谜一样的身份,风干的皮和骨,还有残剩其间的回忆。

但树在冬天失去的,春天又还回来了,还了千重万重的花还不够,还有香,色,蜜蜂,蝴蝶……人在这一生失去的,就真的失去了。不过《奥义书》里说:人死后,身体回归大地,血液回归水,言语回归火,眼睛回归太阳,思想回归月亮,气息回归风。不知道这无所不在的不在,是不是另一种归还,若是,神终归还是爱人的。

还说四月。

小区里樱花开的时候极美,我虽然天天从樱花树边经过,还是没有看清楚,那些精致得让人窒息的花苞,是怎样从粗粝的树干中爆出来,嘟嘟噜噜悬垂一树,千寻小瀑布一般。樱花的花苞是冷冷的粉,像美人褒姒冷艳的脸,但它盛开的时候,又如同美人千古一笑,明媚了全世界的那种。层层叠叠的花瓣咕咕涌涌打开,每一朵都像粉色的潋滟的湖,花瓣上还有新鲜的折痕,如同被风吹皱的觳纹。

我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花儿,埋伏的时候,铁一样沉默,一听到春天的召唤,又赴死一般绝决,不管不顾,开成团,绣成簇,直到整棵树都透不过气。远看,一棵盛开的樱花树是矛盾的,它同时担负着花朵之重和春色之轻,及至走到树下,便仿佛有光从云端跌落,温柔地打了一身。

小区最美的樱花长在25号楼和26号楼之间,那是一条青砖铺成的甬道,砖缝间有柔润的青苔和匍匐着细碎叶子的小草,十棵樱花树分植两侧,花枝交叠,香气低垂,搭成一道极尽繁复的花廊。刚开始的时候,只有蜜蜂和蝴蝶前来光顾,小区的人经过时,也会驻足观看一会儿。后来,不知道是谁发了图片在网上,这条短短的不足十几米的花廊居然成了网红地,每天都有小区以外的人聚在树下拍照,拍抖音,说,唱,跳,闹,喧腾不止。后来,还吸引了一队模特前来走秀,她们穿着暗花的云锦旗袍,挽着高高的发髻,眉目如画,袅袅婷婷从花廊里走出来,拍出的视频果然效果惊人,宛若仙子,在朋友圈疯传,又引来了更多的看花人。

美的事物,似乎带有天然的吸引力,但也有人抗拒,在生活的深处,有人是不抬头看花的。

樱花全盛的第三天早晨,我下楼去看花,刚好邻居浮肿着眼睛从门缝里探头出来,我招呼她一声:走,去看樱花吧,过了这两天花都败了。她面无表情地说:有啥看哩,不看,不看。又缩回头,防盗门一声闷响。

我有点后悔我的邀请。她的丈夫几年前带着一个女人私奔了,女儿出嫁以后,就她一个人在家里守着日子。春天的时候,她把家里的空花盆都搬出来,摞在门外。我问她怎么不养花了,我见过她以前养的海棠,红红白白地花儿,扑扑朔朔的绿叶,很是健硕。她嫌弃地用脚把花盆向墙角踢了一下,说花都死了,花盆放在家里碍事。也许是丈夫的离开,让她对美得事物产生了提防,或者是日子过得干巴了,养不住一棵花儿,都说不清楚。

但她对小区围墙边上的一排枇杷树很感兴趣,经常在那一带逡巡,像巡视自家的私留田。去年五月,枇杷刚刚变成杏黄的时候,我从外面回来,正看见她站在树下,一只手捏一个塑料袋,另一只手对着树枝指指点点。骑在树杈上的,是她的女婿。一枝枇杷枝被拉成弓形,一会又扑腾一下弹回去,硕大的叶子不停地抖动着。

“来,尝尝,枇杷清火,止咳,去超市买挺贵的。”她热络地拿一串枇杷让我,脸上的皱纹被笑容推挤地很深。旋即又靠近我耳语:枇杷熟了得赶紧摘,小区多少人盯着呢,到明天估计都没有了。

枇杷大小只如杏子,椭圆形状。我尝了一颗,枇杷的核很大,果肉只有薄薄的一层,甜中微酸,应该还欠几天火候。但也可能是它心大,才具清凉作用的吧。邻居收获了多半袋枇杷,显得很开心。在邻居看来,枇杷比樱花实用的多。

我去看樱花的那个早晨,也是周末,小区里还很安静,院里的梧桐树,五角枫,小叶女贞和其它叫不上名字的树们都还睡着,冬青树不知道是常睡还是常醒,小广场里黄蓝相间的体育器械有的被早起锻炼的人唤醒,吱呀吱呀的抗议,有的还在沉沉打盹。但小区里的樱花树都醒着,树上的一万朵樱花也全醒着,那么鲜怒,那么饱满,想必它们在夜晚,也是不眠的吧。晨光爽利,照见樱花的时候,竟奇异地在花瓣上晕开,洇成透明的胭脂。樱花树因此格外灼灼了。

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恰恰好的时间适合爱情,但对于樱花,开在不早不晚的四月,它已输了庸常。于时,拼了命地开,开尽四月的芳菲。夜晚一定知道每朵花的努力,而白天,整整一座城的人都因为樱花,倾城而动。

吃过早饭,看花人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他们盛装而行,呼朋引伴,还带着许多奇奇怪怪的装备。樱花开的这几天里,小区天天都接待着远远近近的客人。听说他们还有许多疯狂的念头:在樱花树下补一次婚礼,重拍一次婚纱照,捡樱花的花瓣给婴儿沐浴,在樱花树下开一个生日PARTY,许一个隆重的愿望……仿佛所有的遗憾,樱花都能弥补,仿佛所有的心愿,只需交给花儿。

如果这世界上的词都有边界,美一定是无限的。所以,那些心里装着美好的人,才能想到用花儿修补老旧的爱情,拾掇豁牙的日子,折一枝樱花,装饰油污的餐桌,或者重整一段山河,再上路。当我们把日子一天天用旧,樱花,是四月递过来的粉色万能贴。

邻居终于肯来看樱花了,几天以后,我带一群同学来小区看樱花,居然看到了邻居,是怀孕六个月的女儿挽着她的胳膊来的,女儿挺着圆润的肚子,站在樱花树边,肤色白净,神态安恬。邻居看着女儿,眼神像樱花一样温柔。

    我夹在看花人的队伍里,一会儿看看人,一会儿看看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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