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童年之——冰棒

　　
　　 剑鸿
　　乡村夏日的正午，火辣的阳光在巷子里溅得到处都是，热浪翻滚着朝门洞和窗口乱挤，桔树蔫得连叶子也懒得动，几只老母鸡在树影下用爪子刨了个窝睡得正安稳，邻居家的大黄狗匍匐在墙阴里吐着舌头，知了热得实在受不了，扯着嗓子乱叫一气。疲惫的人们已经离开田野回到家中，就着一些用竹筛子盖好的家常菜，在匆匆扒完几碗冷米饭之后，躲到老屋的深处摇着蒲扇渐渐睡去。
　　这个时候，就会有“冰棒、冰棒、绿豆冰棒、糯米冰棒……”的叫卖声，从远处的巷子里循着墙角曲折地传过来。假装睡着的我，经常经不住诱惑，悄悄爬起，跨过睡得正酣的父母，蹑手蹑脚地走到父母平日放零钱的抽屉前，翻找出几张一分、两分或五分的纸币，然后飞快地溜出门，顶着烈日朝叫卖声跑去。
　　事实上，我能成功突围的机会很少。父亲经常会在中午喝点酒，所以总是睡得很沉。母亲看上去睡着了，但一丁点儿响声也逃不过她的耳朵。经常在我刚刚翻身爬起的时候，她会突然说道，怎么还不睡啊，小孩子中午乱跑会受热的；或者当我正在翻抽屉的时候，忽然问，你在做什么。遇到这种情形，我总是在惊惶之余灵机应变地说，撒尿。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再次卧下，等待母亲睡着后出逃的时机，有时竟也因此而渐渐进入梦乡，在梦中舔着冰棒发笑……
　　这些记忆的片段，经常仿佛荡漾在水面的云影，于四野无风、波光如镜的刹那，清晰地显现在我充斥着城市印象的脑海里。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当时几次成功突围的情景。门外的阳光虽然刺眼而且狠毒，但我的心情却高兴似出笼的小鸟。在我跑向冰棒叫卖声的时候，会遇到同样从老屋跑出来的小伙伴。我们杂沓纷乱的脚步，经常会把熟睡的老母鸡惊得飞起老高，而它们也会咯咯咯叫个不停，仿佛惊魂未定，又好像对我们的无端骚扰表示着不满。卖冰棒的人见有人跑来，会选择一片墙影或桔树阴站定，打好自行车车脚，等着我们纷纷递出钱伸手拿冰棒。带绿豆和糯米的冰棒通常是一毛钱一支，什么也不带的五分钱一支。其实，我最喜欢吃的是绿豆冰棒，糯米的味道也很好，但是否能买得起，要看父母在抽屉里留下多少钱。那时，母亲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瓣用。所以，我常吃的是那种什么也不带的，参照“白开水”的叫法，我们给这种冰棒起了一个名字，叫“白冰棒”。
　　冰棒一到手，我们就迫不及待地撕掉包装纸，看着不断冒出的冷气，猛猛地嗅上几口气，咽下几口口水，再扬起脸来将冰棒贴近面颊，闭上眼睛感受一下冷气袭人的凉爽，然后才肯慢慢放进口中。随着一股清凉的甜味直透心田，世界仿佛忽然凉爽起来，树叶也好像在轻轻摇摆，阳光也没有先前可怕了。我吃冰棒一般只用舌头舔，不用牙咬，从冰棒顶部舔起，慢慢将冰棒舔成锥形，等冰棒芯露出来，就双手握住横着舔，冰棒一点点瘦下去，心里也有一种越来越舍不得吃的感觉。等到只剩下一根湿润的冰棒芯时，我还会舔上半天，才恋恋不舍地将其扔掉，或者收藏起来玩。
　　忙完了一阵之后，卖冰棒的人会趁着阴凉，摘下压得很低的草帽，握在手里当扇子，并解开粘在身上的衬衫，使劲扇上一会儿，一边看着我们吃冰棒，一边笑着和我们闲扯。“你几兄弟啊”,“两兄弟”，“你是老几”，“老大”，“那怎么没看到你弟弟，他不想吃冰棒啊，快叫他也来买一根”，“他在睡觉”，“哦”，“那你几兄弟”，“三兄弟”，“你怎么只买一根，你的兄弟呢”，“他们，卖冰棒去了”，“哦，也卖冰棒去了,那你还买我的冰棒”，“不是，我爸妈说了，卖冰棒的钱给我们买鞋子穿”。他们聊天的时候，我就坐在旁边打量卖冰棒的人。卖冰棒的一般都比较黑，也比较瘦，但眼睛很亮，他们的自行车破破烂烂的，好像只有铃铛不响到处都会响。车后座上绑着一个泡沫箱子，冰棒就是放在这个箱子里面的。我曾经一度对这样的泡沫箱充满好奇，想看个究竟，但每次卖冰棒的人拿完冰棒后都匆匆将里面的油纸铺平摆好，盖上盖子。
　　据卖冰棒的人介绍说，只有中午的时候，冰棒才最好卖，因为这个时候天气最热。那时我还不懂什么是生意经，只觉得他们的话有道理。有一次，我问一个卖冰棒的，天这么热，你怎么不在家休息啊？他说，你们小孩子懂什么啊，我希望越热越好。我又问，你自己卖冰棒，怎么不吃一根解渴啊。卖冰棒的人说，你会吃自家的花生种吗。我说想吃但爸妈不让吃。他又说，是啊，冰棒就是我的花生种。这让我记起父母在挑选花生种的时候，总是抢下我们往嘴里送的种子，说不能吃，不能吃，吃种绝种啊。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卖冰棒的人的话很有深意。
　　童年冰棒的味道，就这样随着树荫下的谈话和想象，渐渐留存在我们舌尖上的记忆里。直到很多年后的今天，每逢夏日，当我批发一些冰棒存放在冰箱里时，我的脑海仍然会浮现那些模糊的场景，记起那些充满凉意的正午时光，还有那些黑瘦的面孔。时光如水，岁月的纤绳拖着时代之舟悠悠而行，不知不觉间一切都转换变迁如白云苍狗瞬息无常。有时，我想，那些卖冰棒的人现在不知道怎样了，他们当中，年纪大的估计已经垂垂老了，有的可能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年轻的也已将近做爷爷了，他们的儿孙会怎么样呢？也可能和我一样，离开宁静的乡村在城市过着不一样的生活，当正午的阳光铺满柏油路之际，还会想起父辈挥汗如雨的奔忙，想起曾经总是期盼着父亲的冰棒卖不完，留着回家自己吃罢。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时，我们最希望的就是午后忽然下场雷阵雨。因为天空乌云翻滚狂风大作的时候，卖冰棒的人就会放声大叫“冰棒，冰棒，三分钱一根”。也只有这时，父母才会主动拿钱给我们买冰棒，而此时的冰棒都快融化了，有的只剩下半根，因为便宜，大人们才舍得买，而且会多买。我记得，有一次母亲端着碗出去，买了十几根几乎融化的冰棒回家，等冰棒全部融化成水，我和弟弟就轮番抢着喝冰水。冰水的味道和冰棒一样清凉香甜，只是此时的屋外，往往是雷电交加，风雨大作，一派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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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帖最后由 剑鸿 于 2012-12-16 18:56 编辑 ]